第10章 春和茶楼

柳茵茵吧嗒吧嗒说了一大推,卞荆听得似懂非懂。

“你吃了吗?”柳茵茵话锋又是一转,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边说着,还把锅盔掰了一大半递给卞荆,“有点硬,但是挺香的。”

他其实猜到卞荆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了,他们这种不曾修行的凡体总还是要吃饭的,但系铃人往往不会想到这点,而到衡灵镇之后就更没人给安排饭食了。

要不是婆婆给准备了锅盔,估计自己今天也吃不上什么东西。

“谢谢。”

卞荆摇摇头表示自己确实没吃东西,伸手接过那块锅盔,也在石阶上坐了下来,跟柳茵茵一起一边啃一边张望街上来往的行人。

“还没问你,抽签抽到什么地方了?”柳茵茵一边费劲嚼着,一边又问身边的小孩。

“一个书肆,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大概一百多步吧。”卞荆觉得柳茵茵人不错,话就开始多说了一些,“你觉得我的考验会跟书有关吗,我……不太喜欢读书。”

“唉,你既然去了书肆,多半就是这样了,说不定考验就是让你背下多少本书。”话题绕回入山考验,柳茵茵叹了口气,他想到自己的汤饼店就头大。

要真像柳茵茵说的一样,那可完了,他可以一辈子住在这了。卞荆心想。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是实在没有办法通过考验上山修行,大不了找个机会离开,回去找阿娘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也不是一定要成为修士。

卞荆琢磨着,张嘴大大地咬了一口锅盔,发现它虽然看着干硬,细嚼之下有一股麦香。

没嚼几口,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出来的目的,就把挂在腰间的灵石袋子递给身边的少年看,问道:“你知道附近哪有卖米面的吗?书肆的老先生给了我一包灵石,让我自己来买。”

柳茵茵没有接过袋子,只是用手指拉开袋口,探头往里瞅了一眼。

“嚯,店家给你的啊?运气不错,这袋灵石都够你买一院子的灵米了。不像我,一个子都没有。”

柳茵茵从小也算是锦衣玉食,但外来的灵石在衡灵镇无法流通,所以他现在除了一些衣物器具,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此刻见到卞荆这一袋子灵石,他不免有些羡慕,随口问道:“你买米面是要自己做饭吗,你居然会做饭啊?”

卞荆沉默了。

柳茵茵:“……”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无言以对。

“咳,要不这样。”柳茵茵回头望了一眼汤饼店,向卞荆提议,“反正你也不会做饭,不如每天到我这吃,省的你回去捣鼓。我跟婆婆商量一下,你要是常来就给你算便宜点,这袋灵石足够你吃个几个月的了。如果你愿意试吃我做的东西,那就不收你灵石。”

柳茵茵的神情很认真,不像玩笑或者不怀好意的样子。其实他也只是看卞荆年岁小,却跟他还算合得来,又离得近,能帮一把也好。再说,若是两人成了同门,遇到什么事也算是个助力。

至于试吃,这其实是柳茵茵的猜测。他猜想自己被安排到汤饼店,那么入山考验总归是躲不过膳房的,那么到时候肯定还是需要有人来试试口味。

卞荆一听,也觉得这倒是个好办法,汤饼店离书肆很近,来回方便,且不用自己想办法开火了。

再说了,柳茵茵又没有诓骗自己的理由,只要这袋灵石能让他在这吃个一年半载,就不算亏。等到灵石花完,自己就算没有离开衡灵镇,也应该有了赚取灵石的办法。

“那行,如果真的能这样,就多谢你了。”既然不用买粮食,卞荆就站起身准备先回书肆。

天色已经不早了,自己初来乍到,还是早些回去。

“那你跟婆婆商量一下,我明早再来。锅盔很好吃。”

柳茵茵对着卞荆使了一个“一切交给我”的眼神,就摆摆手跟他告别,自己三两下把手里剩下的锅盔塞进嘴里,拍拍屁股走进了身后的汤饼店。

……

回到书肆后,卞荆发现薛牧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睡觉了,绕了一圈也没见人。

此时,后院寂静一片,除了风声,就只听得到几声虫鸣。

书肆大门没关,人就不好一直在后院。卞荆搬了条凳子,靠着书架等薛先生回来。

他望着门外有些昏暗的天空,突然觉得有点想家。往常这个时候,平淮城的家家户户都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烛光,饭菜的香气会从窗缝里溜出来,阿娘也会催促着自己回家吃饭。

可现在,这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堆沉默的书籍,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整间书肆都空荡荡的。

太安静了。卞荆望着空旷的街面发愣。

一路走来,好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标,知道要去往何处,只有自己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赵瀞辞入山修行是为了复活父亲,那他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自己好像仅仅是听从了母亲的话,就上了山。

希望阿娘可以早点来接我。卞荆一边想,一边等着薛牧山回来。

等着等着,人就靠着架子睡着了。

……

衡灵镇,春和茶楼。

原本一直待在书肆的薛牧山,正慢慢向茶楼的二楼走去。

与喧闹的一楼不同,这里要静得多,空荡荡的,除了临窗坐着一个身穿檀红衣袍的人,再没有其他的人。

临窗的那人样貌十分清新俊逸,眉目宛若仙人,身穿一袭艳色的衣袍也不显得俗气。可惜他姿态不正,整个人没骨头一般倚靠着窗户,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往窗外吐着瓜子皮,丝毫不顾及楼下街市上来往的行人。

这人正是刚刚从山外归来的张衾音。

他与薛牧山是师兄弟,不是渡落山这种同宗的师兄弟,而是一同拜入云栖峰,师从一人的同门。按理说,在灵居界,同门师兄弟往往如同手足一般亲密,可他们二人因为性格上的差异,总是说不到一处。

薛牧山看到许久未见的师弟,也没有亲热地打招呼的意思,他径直走过去,在张衾音对面坐下,就往桌上丢了一块木牌。

木牌落桌发出“咚”的一声,加上薛牧山的紧绷的神色,这架势像寻仇多过像叙旧。

这木牌就是卞荆抽到的那一块,崭新的,上面写着“衡灵书肆”的字样。

张衾音瞥了一眼木牌,又抬眼看看薛牧山,收敛了笑嘻嘻的神情,倒是不继续磕瓜子了。他把手里的瓜子收拢好往袖里一放,就将桌边的一壶茶水移到了中间。

“说说吧,怎么回事。”

薛牧山不想寒暄,他拒绝了张衾音给自己倒茶的动作,一手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饮尽,就盯着张衾音看。

张衾音见状耸耸肩,拢着袖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什么怎么回事?”

“送到我那的小孩是怎么回事?人是你接引上山的吧?你从哪里找到他的,问樵书点的?”

“是。”张衾音歪着脑袋回答。

“你放屁。”薛牧山直接骂了一句。

“真的啊。”张衾音眨巴眼睛,可他细长的眼睛根本显不出无辜的意味,倒有几分狡黠。

“那小子长得跟元钺有多像你不知道吗?”薛牧山又倒了一杯茶水,杯子还没碰到嘴,又被重重磕在桌面上,半杯茶水泼洒开来,“先不说他是不是,我看你是真不嫌事大啊。”

难道是上一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还敢私自带人上山。

“没骗你,师兄。”

张衾音看了一圈桌上的水渍,抬眼直视薛牧山。

“你也知道我多久没下山了,我这出去一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算要带人回来,又怎么可能以系铃人的身份去。更何况,要早知道这小子可能跟元师兄有瓜葛,我肯定偷偷摸摸去啊。”

薛牧山闻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张衾音是他们这一代最小的师弟,自小受各峰师长、师兄们照顾,仗着有人撑腰,性格多少有些骄恣疏狂,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带卞荆上山这事应该确实不是他自作主张。

“几个月前,山主给了我两只有纹铃。”张衾音顿了顿,袖子在桌面上一拂,两个木头铃铛的幻象就出现了。

薛牧山俯身细看,只见其中一只铃铛刻着流云,另一只则刻着巨树。

“这是?!”他刚瞧见那巨树,就猛然抬头。

“这只,是给一个姓赵的小孩的。”张衾音却不着急,他伸出一根手指转动刻有流云的木铃铛,“他是千年难遇的剑坯,又失恃失怙,无所依靠,将来定然锋利无双。他去云栖峰再合适不过,让我下山系铃也算是合情合理。所以我一直以为此行的目的就在于此。”

“而这只,刚开始可是一只无纹铃。”张衾音点了点另一只铃铛,“直到我靠近卞荆,它才显出仙树的纹样。所以几个月来,我一直以为那小子是个顺带的,就没有去探查他的根底。”

张衾音下山系铃,是受了问樵书的指引,一共接引两人。问樵书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了赵瀞辞的身世背景及修行资质,却对卞荆的情况一笔带过。

这让他下意识以为,卞荆就是个需要他顺路带回来的弟子,根本无足轻重,因此也没有必要花什么时间去探查。

至于木铃铛上的纹样,它其实是指引了新弟子入山之后的归属,大部分渡落山弟子收到的信物都是一枚没有任何纹样的木铃铛,待他们通过入山考验再进行选择。只有少部分的人,比如赵瀞辞,一开始就会获得一枚有纹铃,这是确定了未来的师承,可以直接入山的标志。

“山主这是不想你多事。”薛牧山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张衾音眉眼神突然有些狰狞,他一挥衣袖,铃铛的幻象瞬间消散,“你们都觉得遇上元师兄的事我就会发疯,所以什么消息都瞒着我,连山主都用这种方式提醒我。”

张衾音剧烈地喘息了几口,努力平复心绪。

“所以我没做多余的事。我直接把他带回来了。”张衾音衣袖下的手有些微微收紧,“他这样貌,多半就是元师兄的孩子无疑。那眉眼和鼻梁,几乎跟师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旁人看不出来,你我与他一同长大,应当是再清楚不过的……师兄小时候也是像乡野小子胜过像世家子弟。沉默寡言,心思却细。”

“你直接说他长得糙不就完了。”

确定张衾音不是私自带人上山,薛牧山紧张的心绪平复了一些,说话也轻松许多。

“这可不行。他这一脉的样貌,只能说是小时候看着潦草,再过几年长开些,有哪个能比得上。当年我们一同在外游历了三年,归来后连师尊都不敢认他……”张衾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一时之间,两人仿佛都陷入了回忆。

薛牧山看着张衾音有些发愣的眼神,只好出言打破这番宁静:“若果真如此,传言东宫高晴带着元钺血脉**于石壁城一事,恐怕还有内情。”

“卞荆和他母亲一同生活,那妇人却不是东宫高晴,他们住的屋里一丝灵气都没有。况且,我刚下山时,他们母子二人正因为饥荒逃难呢,卞荆也病得快死了。若真是东宫高晴带着儿子逃命,不至于如此狼狈。”张衾音嗤笑一声,“好歹是东宫家的女人。”

不过没有灵力,卞荆又是怎么知道关于灵居界的事的?张衾音暗自想着,却没有将这事给说出来。

“她也算是你嫂子,”薛牧山叹口气,却不愿和张衾音纠缠这事,“其他我也不想管,不过既然是有纹铃接引,直接带去渡落峰就是了,塞到我这做什么。

山外的人都以为衡灵考验是为了测验心性,过了才能上山,甚至为此自圆其说扯出了一番高深的道理。但你我心里清楚,这考验不过是一个让诸峰观察新弟子的借口罢了。

如今他在我这呆了大半日,应该已经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了。说吧,还要我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按山主的意思,就让他与其他无纹铃接引的弟子一般,留在这接受考验。把人托付给师兄你,也只是怕横生枝节。”

“烫手山芋。”薛牧山嘟囔了一句,白胡须都有些翘了起来,“那万一他过了考验,被哪座峰看上了,让不让他去?”

虽说是山主有安排,但渡落山也不是人人都那么乖巧听话,愿意听从吩咐做事。

“他不会去别的峰。”张衾音摇摇头。

“怎么说?强行把人留着?”薛牧山掏掏耳朵。

“他过不了考验,只会一直呆在这镇子。”

“你在说笑?我那的考验不过是背书,虽然一屋子的书有些多,但他身负灵脉,只要人不傻,最多三月肯定能完成。如果要变动考验,就要动整个镇子的阵法,有这必要吗?”

“不用改阵法。把书肆里的书换了就行。”

“换了?换成什么?”

“换成山主书库里的那些。”

“……就当年元钺看的那些?”

“是。换成那些的话,别说背下来,恐怕全部读完都是个问题。”张衾音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牙疼,“而且我之前看了,这小子是个不会读书的,在学馆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一看见字就犯困,这一书库,估计够他折腾了。”

“这倒是。”薛牧山认同地点点头。

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张衾音起身给薛牧山敷衍地行了个礼,又从点心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就一边磕一边下楼去了。

薛牧山也不留他。

而人刚走出茶楼,就听还坐在二楼临窗的薛牧山突然又问了一句:“你比其他系铃人早下山几个月,却一起回来。做什么去了?”

“没干别的。问樵书上说,赵瀞辞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但我刚到的时候,他父亲还没死。”张衾音脚步只是微顿,朗声说完这一句便走远了。

薛牧山乍一听不知这是什么意思,随后一锤桌面,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手中的瓷杯不知何时已被捏成齑粉。

……

薛牧山离开茶楼时,夜已经深了。他慢慢往回走,心里想着张衾音的话。

渡落山原本就极少收世家子,元钺已经是几百年来的唯一一个。而自从九年前的那件事起,渡落山更是极少参与灵居界的大小事宜,几乎与世隔绝。

他原以为这次问樵书点了周樟宁已经是破例,没想到还有一个隐藏的卞荆。

元钺与东宫高晴的血脉啊,不知日后会扯出多大的风波。

山主此番安排,也不知有什么深意。不过这也无所谓,既然没他的事,他也懒得管。无论起多大的波澜,总归山不会倒,树不会折。

薛牧山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快入土了还操心这些事,实在可笑。

这般想着,衡灵书肆那熟悉的铺面就出现在眼前。

刚跨进门,薛牧山就看见卞荆那小小的身影正靠在书架旁,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额前原本又长又乱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烛火将暖黄的光铺在小孩的面颊上,让他的眉眼更加分明,稚嫩却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这让薛牧山一瞬间想到了从前的日子。那时他才刚入云栖峰,每天除了修习基础功法,晚上还要跟师兄弟们一起听先生讲课。讲的不是些修行大道,而是尘世的典籍,一些之乎者也的道理。

那时座位离他最近的,就是元钺和张衾音。

一个坐在他左边,只要先生开始讲课,二十数内,必然已经躺倒睡着。

一个坐在他右边,倒是不睡觉,只是一晚上光顾着笑眯眯地吃点心,那点心甜得能腻死人,却从不重样。

那时的日子真令人怀念。

可谁能想到不过区区三百多年,他们三个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老的快要死了,还有一个不会死却疯了。

薛牧山看了卞荆半晌,就伸出右手轻挽了一阵风。

那风轻轻托起卞荆,晃晃悠悠地就把他送回了后院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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