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衡灵书肆

感受到笔尖那头传来的力道,瘦书生这才抬眼仔细看了看赵瀞辞,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右手暗自调动灵力,稳了稳气息,继续提笔。

可那秃头笔依旧纹丝不动,就像是长在了赵瀞辞的脑门上,没有一丁点要挪动的意思。

一旁的胖书生见状,咦了一声。

赵瀞辞注意到两人的神情,以为有什么不对,顿时有些紧张,嘴唇翕动两下,就想开口说话。

“闭嘴,别动。”瘦书生低喝了一声,吓得赵瀞辞小脸一绷,后面的卞荆也不由得站直了。

瘦书生见两个小孩还算听话,脸色稍稍缓和。他往身侧瞥了一眼胖书生,就抖了抖袖子伸出左手,一把按在了自己右手手腕上,双手同时用力一齐提笔。

这回,笔尖终于开始缓缓离开赵瀞辞的额头。

只不过与其他人一小团莹莹的光亮相比,这次笔尖亮起的光芒之盛,仿佛是从赵瀞辞的眉心里抽出了一抹初升的日光,明亮耀眼,令人难以直视。

不过这光亮只是一瞬,就熄了下去,不留一丝痕迹。

赵瀞辞揉了揉眼睛,被这神异的情形惊得愣在了当场。再看那提笔的瘦书生,此刻已经额头青筋暴跳,汗如雨下。显然刚才的一番动作,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瘦书生搁下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赵瀞辞?”

赵瀞辞连忙点头。

胖书生听见这话,似乎才突然回神,连忙在书册上勾画。

“抽签。”瘦书生仰仰下巴,用眼神示意赵瀞辞抽签。

赵瀞辞把手伸进木箱,没有摸索,直接就提了一块木牌出来。

或者说,半块木牌。

那是一块几乎已经要碎成渣的木牌,下半截被拦腰折断,剩下的一半也已经开裂得不成样子,上面刻的字也早已模糊不清。

“这……这写的是什么啊?”赵瀞辞也意识到自己抽出的木牌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瘦书生从赵瀞辞手中接过木牌,眼里有些惊疑不定,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往镇子的方向一指:“牌子留下,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林子口会有人接你。”

不是说,要在镇子上通过考验才能上山吗?自己这就可以直接走了?但这样也好,早点上山就可以早些修行,自己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赵瀞辞反应很快,马上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就下意识地转身想跟卞荆说点什么。但他最终也只是望着卞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穿着朴素的深蓝色麻衣,背着自己那个瘪瘪的行囊,身形瘦弱脚步却坚定。

赵瀞辞沿着路慢慢走远,慢慢成了另外的模样,似乎已经与平淮城那个衣着精致,有些娇气的商铺小东家截然不同了。

卞荆看着这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瘦书生才不管卞荆此刻的心情,他提着笔等了半天都不见小孩上前来,已经不耐烦了。

“愣着干嘛呢?过来啊!”

卞荆连忙同手同脚地走上前。

好嘛,这还是个又呆又傻的。

瘦书生不禁有些烦躁,捏着秃头毛笔用力甩了甩手腕,准备一鼓作气结束今天的事。

其实他刚刚已经有些脱力了,给赵瀞辞检验先天灵光不是件轻松的事,他没想到只是来点个名,却能遇到天生灵光境圆满的小怪物,还是个早已被定下去处的。

不过想想也是,这种扔到地里不用管就能长成的苗子,哪座山不抢着要,云栖峰又如何能例外?

瘦书生想着,就随意地把笔尖往卞荆眉心一戳,再一抬,非常轻松就完成了整个流程。

果然,天才还是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刚才那个小孩一样的。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一瞥笔尖却愣住了。

本该微微发亮的笔尖此刻居然毫无变化,它每一根笔毫都向不同的方向炸开,却没有一根想要散发光亮,灰扑扑的,似乎在嘲笑在场的所有人。

灵光流逝得太快,我错过了?

瘦书生见状,挑了挑眉,马上又伸手试了一次,笔尖在卞荆的脑门上一触即离,还是毫无变化。

不会吧?灵力被抽空了?瘦书生想着,就用左手打了个响指,手上顿时冒出一串噼里啪啦的火花,吓得卞荆往后迈了半步。

没有啊,那怎么回事?

瘦书生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师、师弟啊,他跟刚才那个是一起来的。”

这时,胖书生见瘦书生没了动作,就结巴着叫了一声,把手里的书册往瘦书生的眼前递了一下。他也不敢多说别的,毕竟熟悉自己师弟的人都知道,他此刻只怕已经烦透

了,一点就炸。

瘦书生瞧了那书册一眼,只见其余名字都已勾画,唯独剩“卞荆”二字还未标记。

“叫什么?”瘦书生仰仰下巴,问面前的小孩。

“卞荆。”卞荆眨巴一下眼睛,回答道。

“父母姓什么?”

“父亲姓卞,母亲姓高。”

“家住哪里?”

“平淮城。”

“不在灵居界?”

“嗯。”

瘦书生一听,心里就有了猜测。

这小孩大概是灵脉过于微弱,一时探查不到。只是问樵书不知为何点了一个天资如此平庸的人,难道是哪里有特别之处?不过算了,反正册子上有他的名,又是系铃人接引来的,总不会错到哪里。

“行,那你抽一个。 ”瘦书生把木箱往前推了推。

卞荆卷起袖子,就把手探了进去。

这木箱看着小,里面空间却大,跟之前的马车有异曲同工之妙。卞荆已经伸进去小半个胳膊,却摸不到底,只能感觉里面层层叠叠满是各种形状的木牌。

一搅动,就哗啦啦作响。

他胡乱抓了一个,就提了起来。跟赵瀞辞抽到的那个不同,这块木牌还挺新,上面用墨汁端正地写了几个字,“衡灵书肆”。

听起来,是一家卖书的店铺?

“这可有些远,在衡灵镇的另一头了。不过我们也准备回去了,可以顺路带你一程。”瘦书生看了一眼木牌,又看见卞荆一大包的行囊,就抱起木箱往镇里走,示意卞荆跟上。

他走得很快,也不管后边的小孩能不能跟得上。

卞荆见瘦书生大步向前,就马上拖着行囊也跟着进了镇子,不过他的包裹实在是沉,走了十几步就要歇一歇。

“走吧,我帮你拿。”

那个胖胖的书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卞荆身后,笑眯眯的,一手就抓起了包裹的另一端。

……

说是在镇子的另一头,果真几乎横穿了一整个衡灵镇,才看到那一间书肆。

书肆有一块挂在外面的牌匾,上面写有“衡灵书肆”四个大字,字体中正大气,显得店铺门面十分宽敞,可书肆内的布置杂乱不堪,一副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

“就这了。”瘦书生对着书肆一指,也不等卞荆作什么反应,就招呼胖书生,两人一起继续沿着路离开了。

卞荆把沉重的行囊放在了书肆门口,就捏着木牌走了进去。

小心跨过翻倒在地面的书堆,又拐过两个歪斜的书架,卞荆就看见一个模样六七十岁、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在一张躺椅上呼呼大睡。老头看着年纪有些大,精神却很好,悠长的呼吸把灰白的长须吹得上下翻飞。

这让卞荆想起了平淮城教书的邹先生,他也是留着这样的长须。不过邹先生身形十分干瘦,面颊凹陷,仿佛骨头都是脆的,不像眼前这位老先生,模样虽然年迈,身形却十分健硕有力。

看样子,这书肆也没有别人了,是现在叫醒他呢?还是等他睡醒?卞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新来的?”就在小孩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含糊不清如同梦呓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看,那老头已经转过头,微微睁开了眼睛,只是似乎还不清醒。

“是,我叫卞荆。我刚刚来到衡灵镇,在镇子口抽签,抽到了衡灵书肆,所以就过来了。”卞荆老老实实地站着回答,将木牌放在了旁边的一张小几上,推向老头。

老头稍微又睁开一些眼睛,似乎是想仔细看看眼前的人。他呆滞地看了卞荆一会儿,眼睛突然睁大了,猛然回过了神:“你说你叫什么?”

“卞荆?”

“姓卞?卞……有意思。”老头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手指微动,似乎是在琢磨什么。

很快,他就怪笑了一声,“算了,来都来了,先待着吧。后院东侧有个屋子,自己收拾收拾,缺什么自己买。收拾完了再来找我。”

话一说完,老头就在衣襟里掏了两把,拿出一个小布口袋丢给卞荆,翻个身合衣继续睡了。

布口袋入手沉甸甸的,像是钱袋。

原以为是些碎银子,卞荆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着些大小相同、散发微微光华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入山考验还能有钱花的吗?

卞荆捏捏布袋子,又看看老头,见他似乎又沉沉睡去,就只好带着行囊先去后院收拾。

……

书肆里杂乱,没想到后院却还算整洁。

跨进东侧小屋,就看见里面有一张靠窗的木床,上面的褥子已经铺好了。木床边上是一个样式简单的小木柜,有一人高,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似乎已经闲置了很久。

看来只要稍微把木柜擦一擦,今晚就能安心住下。

住过茅屋也蹲过土窑的卞荆,对现在的卧房十分满意,他将书肆门口的行囊拖进后院,很快就在东侧屋子安顿好了。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

卞荆肚子空了太久,开始有些难受,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他在床边呆坐了片刻,就开始翻高氏给带的糕点,没想到居然翻出了好几样,什么蒸糕、糖炒栗子、小米粽等等。

他胡乱抓了几块先填肚子,却总感觉有些腻,勉强啃了几块,还是饿。

现在,住的地方是有了,可吃饭还没着落。

按理说,自己到这书肆是来做工,既然是做工,那就应该是管饭的吧?不然吃饭也是个问题。算了,先去问问,说不定膳房还能有点吃的东西。

卞荆抹一抹脸上的糕点碎屑,就准备去找老头。

他跨进前院的书肆,以为那老头总该醒了,没承想还在大睡,一副要睡到日落西山的架势。

“老先生,这有膳房吗?”卞荆走到他跟前,想叫人,却拿捏不好叫什么,不过叫老先生总没错,“我有点饿,想做点东西吃。”

卞荆其实更想问会不会有人做饭,不过这书肆里就他们二人,想也知道老头不是那种会照顾小孩的人,何况他是来做工,又不是来做客,哪有主人给他做饭的道理。

换在以前,卞荆是绝对不会想着自己做饭的。毕竟他吃东西也不挑剔,高氏做什么他就吃什么,所以极少关心这些。现在不同了,自己独自一人,总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我姓薛,叫薛牧山。膳房有,在后院,自己找,但里边没什么东西。不是给你灵石了吗?缺什么自己买去。”薛牧山懒懒地回应,末了又补了一句,“你自己管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

原来那包东西叫作灵石。看来这里确实不用金银铜钱,而是用灵石买卖东西。那得先去膳房好好看看,万一自己呆的日子长,该有的东西还是得有。

卞荆没有再打扰薛牧山睡觉,自己在后院绕了一圈,就找到了膳房,里面锅碗瓢盆倒是齐全,柴火也堆了一墙角,只是不见一粒米,一颗盐。

显然是个从未开过火的地方。

算了,那就先去街市上看看吧。

……

出了书肆,卞荆就发现街面上人明显多了。他们刚入镇时,这还仿佛一个空镇,放眼望去空无一人,显得空荡荡的。而此刻,衡灵镇似乎活了过来,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到处熙熙攘攘,让卞荆有一种自己还处在平淮城的错觉。

没走多远,卞荆就闻见了一阵鲜香,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一家汤饼店,这香味就是从店铺里传出来的。

而在这汤饼店的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跟赵瀞辞、卞荆二人搭过话的柳茵茵。

柳茵茵此刻正颓丧地坐在汤饼店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块锅盔在啃,一身缀满翎羽的袍服直接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

“是你啊。”柳茵茵也发现了卞荆,他高兴地招招手,示意对方过去,没等卞荆走到跟前,就立刻开口,“在镇口时,还没问你名字呢。我叫柳茵茵,柳树的柳。这名字听起来太像个女孩,所以一般都让别人叫我柳茵。”

柳茵茵神态自然,就好像他不是刚来这里,而是自小在汤饼店长大,而卞荆就是他住在隔壁的朋友。

“我叫卞荆,卞……就是那个卞。你怎么坐在这?”卞荆回答,他看看柳茵茵,又抬头看看铺子,果然看到了“佟家汤饼”的字样。

“这不是刚到吗,汤饼店的婆婆让我先吃点东西,明天再开始学手艺。唉,我在家连膳房都没进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既然到了这里,考验多半与这汤饼有关,希望不会太难吧。”

“上山的考验与抽到的地方有关吗?”如果是这样,自己抽到的是一间书肆,入山的考验该是什么呢?

“肯定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渡落山不养闲人的吗?其实是渡落山认为,修行只是一种独特的活法,修士呢,跟商人、农夫也并无不同,商人牟利、农夫种地、修士问道,都只是一种身份而已。刚入渡落山的人通常还不曾修行,称不上修士,那就得先体会人世间其他身份的活法,明白了人怎样活着,才能明白要怎么修行。光在家里养尊处优可不算真的活过。”

见卞荆似懂非懂,柳茵茵啃了一大口锅盔,继续说道:“简单来说,就是被渡落山接引的人虽然不是出自大世家,但一般祖辈都是修士,只有极少的人是来自尘世,因此大多已经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这入山考验就是让我们重新回到尘世之中,体悟修行之道。所以,你抽到的地方就是你接受入山考验的地方,而考验内容多半与你做的事有关。”

“其实这样看的话,像你们这样来自尘世的,也许这入山考验会容易得多。”柳茵茵看卞荆一脸懵,突然手指天空,把话题一转,“你知道整个灵居界,离天穹最近的是哪里吗?”

离天空最近的?最高的山吗?

卞荆摇头。

“是渡落仙树的树顶。仙树之高,天下无人能越过。”柳茵茵又指指脚下的土地,“而唯有扎根土地,才能触到天穹。这就是渡落山的道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