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个书生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清晨时分。卞荆正躺着看窗外的景色,突然感觉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远处也隐约传来人声,似乎人还不少。

这是,到地方了?

他刚想起身,就听见门外俞粮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准备下车。”

于是卞荆拖着他那一大包行囊下了马车。

刚下车,沿着一条可供八骑并行的山路,就能看见不远处的山脚有一片屋舍。那地方背靠高耸入云的青山,周边有耕作过的田地,鸭子成群地在小路上走来走去,倒是跟寻常镇子差别不大。

此刻这条通向镇子地山路上,停了十余辆制式各异的马车,一些看着几岁或十几岁的孩子,正从各自的马车上下来,他们衣着样貌各有差异,像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人倒是多,那马车就不便再往前了,接下来你俩相互照应吧。”卞荆回头,就看到张衾音站在车辕上,两手揣在袖子里,遥望着前方的十几辆马车,一脸看戏的模样。

他今天穿了一身檀红,原本有些披散的头发也全部梳成了发髻,看着倒是有了太师叔祖的意思,正经了几分。

我俩相互照应?谁俩?除了我还有谁要留下吗?俞粮吗?卞荆还没想明白自己要跟谁相互照应,就看到马车里又钻出来一个人,一身深蓝色的麻衣,背着一个瘪瘪的布包,个子小小的,有些瘦,似乎也是**岁的样子。

那人一抬头,卞荆就呆住了。

竟然是半个多月没见的赵瀞辞。他看起来有点没精神,人瘦了许多,原先有些圆的脸此刻已经有了尖尖的下巴,眼睛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像是大病了一场。

“阿荆。”赵瀞辞轻轻地叫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他看到卞荆,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似乎是早就知道卞荆也在车上。

卞荆本来想问候一下,但是一想又有什么可以问候的呢,这些天他肯定在忙父亲的后事,此刻再提除了让人伤心又有什么用呢?

“你怎么来了,你也是要上渡落山吗?”他只好问了一句废话。

“嗯。”赵瀞辞点点头,又回头望了一眼张衾音,见他和俞粮已经转头进了马车准备离开,就指了指,“他们说上山能学到很多东西,说不定能找到让我爹活过来的办法。”

“这样啊……”原来是想复活父亲吗?

卞荆倒没有觉得这是件不可能的事,这年头连修士都有,这又有什么稀奇。只是他觉得这一定很难,毕竟让死人活过来,是听都没听过的事,但转念一想,要是遇到这事的是他,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做,毕竟从小相依为命,那是唯一的亲人。

“我在马车上呆了三天,也没见你,你这些天吃东西了吗?”

俞粮每天都会准备饭菜,可自始至终都只有卞荆一个人坐在桌边。

“……吃过一点。”赵瀞辞并不想多说话。

这些天,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下葬,又眼睁睁看着赵氏族人在宅子里没日没夜地争吵,只觉得好累,耳边嗡嗡作响,好想躺下来睡一觉。

赵掌柜走后,赵瀞辞才知道父亲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杂货店掌柜,他似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不说书房里那些传世的书籍字画,光是留给自己的资财就能买下整个平淮城,这可不是普通的富有那么简单。

可那又如何呢,没有爹爹在身边,有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赵瀞辞在离家的前夕,一把火把库房给点了,无数的珍奇字画、地契账本在鲜红的火光中付之一炬。趁着赵家众人忙乱地灭火之时,他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大门,登上了去往渡落山的马车。

卞荆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赵瀞辞,觉得他有些陌生,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咚——咚——咚——”

卞荆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太衡峰上传来的三声沉闷的钟声打断了。那钟声明明听着像是从极远的山尖传来,却像是敲在心上,让人心头一震。

此刻张衾音的马车早已远去,只剩赵瀞辞和卞荆两个人带着行囊立在原地,他们一听这钟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是个什么意思。

“阿荆,你看他们都走了。”赵瀞辞指着前方那十几家马车,它们已经开始陆续驶离,下车的人则纷纷背着行囊沿着山路向太衡山脚的镇子走去。

两人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上。

……

卞荆一边拖着自己的大包裹,一边走着神,除了脚下的路,别的并不理睬。赵瀞辞则一直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在二人面前十几步远的,是三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他们身着翎羽织成的袍服,样式奇怪,却非常华美,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些什么,看样子相互之间十分熟稔。

“诶,你瞧,前面那个是不是周樟宁?”其中一个少年悄声说。

“哪个周张宁?你说那个背着木匣的?”

“前些年周家不是有个嫡系子弟被赶出家门吗,还放话让他一日不学剑就一日别回家,说的就是周樟宁。周家还不许任何人教他除剑术以外的东西,所以他虽然一直被称作百年一遇的剑术奇才,却从未正式修行,也没有拜入任何宗门。”

“那我也知道了,我爷爷前些年还经常说,我要是敢学周樟宁,就打断我的腿。但不会是他吧,算来他早过十六岁了,还是世家子,渡落山不是不收世家子吗?”

“你别不信,我之前见过他,就是这个样子,一会儿你等着看吧。”

周樟宁?世家?赵瀞辞在心里暗自记下。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镇口,那里竖了一块石牌坊,上书“衡灵镇”,几个字中规中矩。牌坊下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上面摆着一个开着口的木头箱子,木桌后面则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似乎是在等着众人的到来。

瘦一点的那个书生见众人都走到他跟前了,就理了理衣袖,又清清嗓子,大声说:“都到齐了吧?排好队,一个一个到桌前抽签。”

众人便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排成了一队,卞荆他们由于来的最晚,排在了最末。而排在最前面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根长辫,在木桌前站得笔直。

瘦书生用手里拿着的秃头毛笔,点了一下那个小姑娘的额头,就见笔尖亮起一团亮光,又转瞬即逝。他问道:“杨云珂?”

“是。”小姑娘点点头。

见她点头,另一个身形略胖的书生就在手中的书册上勾画了一下。

“抽一块牌子。”瘦书生把那个木箱推到杨云珂的面前,示意她伸手进去。

杨云珂深吸了一口气,就把手从木箱上方的小口中伸入,取出了一块老旧的木头牌子,上面歪歪扭扭似乎刻了几个字。

瘦书生看了一眼牌子,细长的手指往身后的镇子就是一指,“牌子拿好,去当铺。往后走两个街口右拐就是。”

“嘿嘿,第一个就去当铺啊,运气不错。”在一旁的胖书生凑过来看了一眼杨云珂的木牌,乐呵呵地说道,然后又在书册上勾了几笔。

“闭嘴。”瘦书生瞪了胖书生一眼,然后就示意杨云珂可以进镇子了。

那胖书生被瞪了,也不生气,他做了个“好好好我不说话了”的手势,乖乖立在一旁准备继续记录。

杨云珂攥着木头牌子,向两个书生行了个礼,就带着自己的包裹向镇子里走去。

“阿荆,你觉得他们这是在干嘛?”

赵瀞辞远远地看着队伍最前面,拉了拉卞荆的袖子低声问他。

“点名吧。”卞荆原本在发呆,袖子被拉了才回神,探出身子看了看前面,犹豫地说,“就跟学馆里邹先生课前点名一样,看看人来齐了没有。”

“点名?”赵瀞辞觉得有些不对,但也看不明白。

他们两个的说话声被排在前面的一个少年听见,就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哪来的?这都不知道?”

说话的就是之前在聊周樟宁的那个少年,他身量不高,但眉眼灵动,看起来十分活泼。

卞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好回答:“我们从平淮城来的。”

“平淮城啊……没听说过,你们是灵居界外来的吧?”少年思索着用手抠抠脑袋,见两人都点点头,就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难怪了。他们这确实是点名。不过除了核实身份外,最主要的是要在衡灵镇抽一个身份。”

“身份?”

“对,就像刚才那个什么珂,她抽到了当铺,那接下来的日子她就要在当铺做工,也就是要在当铺当个伙计。”

“做工?不是说上渡落山是为了修行吗?为什么还要做工?”赵瀞辞听见要做工脸色一变,马上打断少年的话问道,他可不是为了来当什么伙计才上山的,“不是说通过了考验就能上山?考验在哪?”

卞荆被赵瀞辞突然急起来的样子吓了一跳,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发怔。

“别急别急。”那少年连忙摆手,“大家上山都是为了修行,但我们这不是还没上山吗?你说的考验其实就在衡灵镇里,就跟抽到的身份有关。渡落山不养闲人,刚被接引来的人都还不算修士,按规矩要在衡灵镇里有一个糊口的活计,一边做工,一边接受考验。只有通过了才能真正上山。”

赵瀞辞只觉得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如果还要做工,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学好本事啊。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忙问:“那可以交钱不做工吗?我带了很多钱。”

“啧。”排在前面的另一个少年回头,皱着眉,“就你有钱吗?来这的有谁是缺钱的?柳茵,别跟他们废话了,就他们这样的,能不能上山还两说呢,说不定要一辈子呆在镇上。”

怎么会没有缺钱的呢?我啊,我就缺钱。卞荆低头摸摸鼻子,在心里搭腔。

“唉,没事没事。”名叫柳茵茵的少年在同伴的肩上拍拍,就朝卞荆两人笑笑,“他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有点紧张,他一紧张就容易跟人杠上。”

“谁紧张了?!”少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紧张我紧张。”柳茵茵连忙表示自己说错话了,一边让同伴转过身继续排队,一边向卞荆二人做了个鬼脸,表示自己暂时不说话了。

卞荆见话题被岔开,就看了一眼赵瀞辞。只见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了。

“先看看再说吧,来都来了,现在也回不去。”卞荆尝试拉了一下赵瀞辞的手,想让他把手松开,但没有成功,“说不定你马上就能通过考验上山去了,不会一直在这的。”

“那要是一直在这呢?”赵瀞辞语气生硬。

“要是一直在这……”那我会陪着你的。

可卞荆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队伍里突然一阵哗然,惊得两人纷纷探头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背着木匣子的少年正站在木桌前。

“周樟宁?真是那个周樟宁?”

“不会吧,是不是听错了。”

“你看吧,我就说是他。”

场面一下变得嘈杂。队伍里的毕竟都是些孩子,最大的不过才十五六岁,一下子听见了传闻中的名字,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安静!”瘦书生用秃头毛笔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发出一声异常浑厚的声响,震得大家都一缩脖子。

众人见状,不敢继续议论,场面马上安静了下来。而那个名叫周樟宁的少年,只是默默取了他的木牌,头也不回地往镇子里去,似乎一点都没被周围的议论所影响。

赵瀞辞盯着周樟宁的背影,有些出神。

一时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有序地排队抽签。队伍逐渐缩短,眼见就要轮到卞荆他们了。

“柳茵茵?”瘦书生问。

柳茵茵连忙点头,然后也学着前面的人样子在木箱子里抽了块牌子。

“佟家汤饼店。”瘦书生抬眼看了看木牌,依旧给指了方向。

柳茵茵一听,脸就垮了下来,苦笑着对两个书生行了礼,垂头丧气地往镇里走去。

汤饼店啊?可自己又不会做什么吃食,柳茵茵心里有点发愁。不过也没什么办法,来都来了。

接着就轮到了赵瀞辞。

瘦书生眼看就省下两个**岁的小孩,心里松了口气,这趟差事总算要结束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就拿起秃头毛笔准备一鼓作气,早些结束也好早些回山。

瘦书生一伸手,那秃头毛笔就不偏不倚点在了赵瀞辞的眉心,跟之前一样,笔尖马上亮起了一片光芒。

他手腕一提,就准备抬起笔杆,却发现笔尖似乎被牢牢吸在了这小孩的额头,一时之间,竟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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