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今花似雪

关上月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片刻功夫,她从容不迫地自飞绝峰顶落下,手中已经握着一根莹白如玉的肋骨,正是灵器蜿蜿。这根取自天生灵种的肋骨,千百年来,被历代飞绝峰主以血肉滋养,至今依旧翻滚着雄浑的灵气。在它周围的数丈之内,不仅罡风无法靠近,连喧嚣的蝉鸣都小了几分。

海棠万里环视一圈,见附近的林叶几乎全都停滞不动,没有半点风声,心中暗暗惊奇,低声道:“这便是灵器蜿蜿?果然是神器,即便无人驱动,也对风有天然的压制。”

“当然,它取自一位诞于疾风、死于风止的灵种。对这种生灵而言,风就是上天赐予的禀赋,是不需要任何付出,且不受天地拘束的馈赠。但对人来说,就完全不同了。你看这满山肆虐的罡风,以灵器压制看似是最好的办法,却成为了不知多少代人的桎梏。”

关上月随口回应,那张苍白到极致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抬手将灵器蜿蜿放入玉盒,交给了海棠万里。

在玉盒关上的刹那,灵器光芒敛去,便有一股清凉的风从林间徐徐穿过,将在场四人素色的衣袍不断吹动。林叶沙沙作响,细碎的日光在地面不断闪动,像一片被揉碎散开的金箔。

海棠万里看了眼手中的玉盒,问道:“关峰主何出此言?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哈哈,我哪有那个本事。”关上月摆了摆手,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若是罡风诞生之处,或可一试,但谁让我没生在那个时候。现在嘛……发展成这个鬼样子,还有谁能处置?也亏得有历代前辈不断用血肉温养灵器蜿蜿,使其威能不断壮大,才能一直稳稳压着罡风一头,不让它到处肆虐。”

她拿着折扇在手心不断敲击,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要是以长久论,说不定这还真是个最好的办法。只要渡落山有人,就不怕没人当这飞绝峰主,真到了连千山之意都不稀罕的地步,也就无所谓罡风不罡风的了。先前的话是我说的不恰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关上月往旁边慢慢踱了几步,突然转头望向薛牧山:“比起取骨头的麻烦,更要发愁的,恐怕是数百年后,下一次交接灵器时,中间罡风暴走的空隙……要由谁来撑着?这几日维持阵法,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并不容易吧?”

她的话语乍一听带着戏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蕴含的担忧之意。

仿佛是在应和这句话,“叮叮”几声脆响出现,又有罡风在撞击无形的阵法屏障。

一直窝在竹椅里没吭声的薛牧山,此时抬头看了一眼关上月。他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说实在的,罡风的威势不断增强,哪里是在考验历代飞绝峰主,这分明是在考验渡落山有没有一代胜过一代的阵法宗师。

往上数几代,渡落山的阵法传承,其实一直都在太衡峰,可数百年来,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渐渐没人修习阵法了,就算学也多半只有皮毛,反倒是云栖峰横空出了个薛牧山,自成一派,在阵法一道上走到了巅峰。

听见这个话题,站在一边的杜日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他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此时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作为太衡峰主,他对阵法是一窍不通,且细数门下弟子,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的,只好闭口不谈。

开玩笑,应对眼下这些罡风,薛牧山尚且要小心谨慎,那下一次威势更盛的罡风,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胜任?而在阵法一道上追赶甚至超越薛牧山的天赋,作为外行人的杜日南,甚至都无法想象。

“原来你也会发愁啊。”薛牧山看了看在场三人的反应,觉得实在好玩,一拍大腿,忍不住笑了,“放心吧,人我已经找好了。”

“找好了?谁啊?”关上月压根不信。除非想到别的办法,不然单凭阵法强压,她根本想不到有谁能做到。

薛牧山嘿嘿一笑,咂咂嘴:“当然,他现在做不到,但我肯定他有足够的资质。说不准……说不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此地的罡风。”

“我不信,你就说是谁吧。”

“师伯,真有这样的人?”海棠万里也被勾起了兴趣。

“这人,你见过。”薛牧山一指海棠万里,又指向了关上月,“你马上就能见到。他是你徒弟。”

“我徒弟?我哪有徒弟?”关上月没好气地笑笑,看薛牧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年事已高、脑子混沌的糟老头子。

突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诧异的神情在脸上浮现。

“你是说……”

又闲聊几句,关上月、海棠万里、杜日南三人便离开了飞绝峰的范围,带着盛有灵器蜿蜿的玉盒前往衡灵镇。薛牧山则继续待在原地,静默地守着肆虐不休的罡风,等待下一任飞绝峰主的到来。

岁月如流水飞逝,但在眼下,又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每一刻钟都显得极为漫长。

……

衡灵镇口。

一身素白的骆花石独自站在石牌坊底下。不带丁点装饰的衣着让他周身的书卷气更浓,整个人温文尔雅,气质柔和,根本不像一位整日对着炉火的炼药师。

他伸手捉住一缕从山外而来的细小流光,心知这是众弟子即将归来,提前给山中传递的信息。

感知到身后的群山中有人正在靠近,骆花石往旁边走了两步,微微俯身,从容地行了一礼。他双手落下的那一刻,三人的身影正好出现在面前,是关上月一行人。

“松瀑峰骆花石,见过各位峰主。”

“怎么来的是你?”海棠万里皱眉问道。

按理来说,李存陨落,其余四峰之主就要共同主持飞绝峰主的继任仪式,冯予惜作为松瀑峰主,没有前往飞绝峰也就罢了,怎么连面都不露,派个徒弟来算什么意思?

关上月见状没有出声,她将骆花石上下打量一番,就“啪”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站在一边慢慢地摇。

反倒是杜日南猜到了几分,开口道:“冯丫头这些年,在李存身上耗费的心思不知有多少,他们之间不止有同门之谊,更有医者与病患之间的牵绊。如今李存病重身陨不可挽回,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想来,那新任的飞绝峰主,也不会在意她此刻的缺席。”

“的确如您所说。”骆花石又行一礼,向对方投去感激的目光。

听了这一番话,海棠万里长叹口气。杜日南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左右骆花石多年来实际掌管着松瀑峰,与峰主之位也就是差个名头,何况他心思细腻,做事稳妥,比起此刻心绪不定的冯予惜,更适合当下的场合。

算了,就这样吧。

“他们人到哪儿了?”杜日南问道。

关上月合上折扇,一指前方:“喏,来了。”

距离此地不远的池塘上方,有一艘装饰精美的画舫自云端缓缓落下,停靠在岸边。随即,一个个衣着各异的修士从船舱里陆续出来,正是先前去往尘世梁国锡川县的各峰弟子们。

他们明显比下山之前要放松不少,相互之间也熟悉了起来,围拢在一起说笑。但很快,有人敏锐地察觉到衡灵镇周围的氛围不对劲,恰逢有钟声从遥远的太衡峰顶传来。恢弘沉闷的钟声在天地之间飘荡,久久不散,岸边谈笑的声音很快消失,众人纷纷望向了关上月一行人的方向。

“他们不知道?”关上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她倒没觉得不妥,只是瞧着仅仅隔着一口小池塘,自己这边一片素服,气氛哀愁,对岸那些年轻的修士却如同初升的旭日,绚烂耀眼毫无忧愁,便突然意识到岁月的无情之处。

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却意外的令人心生羡慕。

海棠万里点头应道:“嗯,李存嘱咐的。他说一切是命数所定,没必要大声嚷嚷,让在外的弟子都心神不宁。”

此时,池塘对面的人群中,梅子田首先认出了站在石牌坊底下的几人,他面色一变,联想那敲响的钟声,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带着周樟宁率先走了过来。

至于其他弟子,除了无处可去的卞荆,都被各峰年长的师兄师姐径直带走,返回山中。当然,也有人心中按捺不下好奇,想要跟着梅子田过来看看,但受迫于谢燮阴冷的眼神,只能缩起脖子绕行离开。

梅子田将周樟宁带到关上月一行人的面前,他看见海棠万里双手捧着的玉盒,心中的猜测已然坐实,沉重的情绪一阵翻涌,竟说不出话来。

杜日南冲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梅子田心知接下来的事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便行了一礼,独自离去。

被留下的周樟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面前的四人,除了太衡峰主杜日南从未见过,其余三人的身份他心知肚明。一个是赵瀞辞的师尊,云栖峰主海棠万里。一个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松瀑峰大弟子骆花石。还有就是接引他入山的关上月,她是陵隅峰主。

皆是渡落山举足轻重的人物。

周樟宁快速地眨了眨眼,他看着眼前几人神情严肃,一身的素服,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就已经笼罩了下来。

他的眼神落在了海棠万里手中的玉盒上。

那是一个雕刻非常精美的白玉盒,满是镂空的花瓣纹样,似乎是渡落仙树的树枝。

周樟宁突然觉得眼睛很酸,酸到都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人回答他的话。

海棠万里将玉盒悬在身前,随即一拢衣袖,低头,躬身,郑重地向周樟宁行了一礼。

与此同时,其他三人也是一样的动作。

这一刻,在太衡山脚的衡灵镇口,石牌坊底下,四位位高权重的峰主,对着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齐齐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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