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木香花开

将小册揣进怀里,伸手捞起小白狗,卞荆就起身往书肆走去。他原以为薛先生会在书肆里等自己回来,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一扇锁着的大门。

书肆居然关门了。

这可是个稀罕事。要知道,过去的数年间,衡灵书肆的店门哪怕在夜间都未必会关,更别提眼下烈阳高照的大白天了。

薛先生是出门了吗?不,不对。他就算出门也不会上锁的。

卞荆瞅一眼门上挂着的拳头大小的黑色铁锁,又退后两步,仰头看了看笼罩在书肆上方的吉光阵,完全想不明白锁门的意义。如果是为了防盗贼,根本说不通,在吉光阵的护持下,盗贼都能破阵而入,那剩一把破烂铁锁又有什么用?

除非——

卞荆搓搓手,用手指轻轻地触碰铁锁。

也就在此时,书肆周围骤然起了一阵大风,汹涌的灵气自铁锁涌现,如波涛般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竟然在原本的吉光阵内,又形成了一道屏障。

一间衡灵镇上的普通书肆,竟然被薛牧山套了两层阵法!

或许是因为薛牧山的安排,卞荆一直能够毫无阻隔地穿过吉光阵,甚至柳茵茵偶尔来访,也不会被阻拦在外。

可新设的这一层阵法完全不同。卞荆用手掌紧贴在黑锁上,细细感知其中的灵气流动,发现构成阵法的符文他从未见过。复杂、陌生,透着阴冷的凶煞气息,隐隐让人觉得畏惧。这是一种薛先生从没教过他的阵法,而其威力远在吉光阵之上。

如果说吉光阵以水火不侵、隔绝术法闻名,是世间顶级的护卫阵法之一,那么另一层阵法则完全不同。它像是一根蓄势而发的长箭,不用作防护,而是用来反击和偷袭。它的存在非常隐秘,靠近也极难察觉,可一旦受到强力的破坏,阵法中所有的符文便会在瞬间爆开。

庞大的灵气肆虐之下,任何企图破开阵法的人,都会在瞬间化为飞灰。

这是个陷阱!卞荆在转瞬间就明白了阵法布置的用意。

除了自己这种能够随意进出吉光阵的人,其他人根本发现不了第二重阵法的存在,尤其是它被镌刻在一把生锈的黑铁锁上面,隐蔽到了极致。

那么,一旦有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强行进入书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用强力破开吉光阵。一番猛烈的进攻,要么连第一重吉光阵都无法突破,无奈退走,要么就是连带着将第二重阵法一同毁坏,在一连串爆裂的符文下丧生。

哇哦。想不到薛先生还有这种手段。卞荆在心里惊奇地感叹。

在他原本的印象里,薛牧山就是一个整日无事可做,到处闲逛的老头,他说自己境界停滞,却没有表露半分的急迫,从早到晚都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可面前这凶狠阴险到了极致,不留半分余地的阵法陷阱,似乎揭开了薛牧山作为修士的另一面。

或许,在还未苍老的过去,他也曾凭借狠厉决绝的手段,无畏地行走在波云诡谲的世间。

但那些与眼下的情形毫无关联,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卞荆被锁在门外了,他不敢碰那个从未见过的阵法,更不愿意尝试破解。万一不小心又触动了什么机关,在自家门前把小命丢掉,那可太丢人了。

等薛先生回来开门吧。

可是……

卞荆看了一眼被重重阵法包围的书肆院落,心中的困惑挥之不去。说一千道一万,薛先生到底在书肆里放了什么宝贝,值得这样小心看护?自己在这住了五六年,也没见什么稀罕的东西,难道是自己下山之后薛先生做了什么?

可稀罕的宝贝大可以置于空间灵器,随身携带呀。退一步,要是空间灵器不行,也可以放在山上。薛先生不是出身云栖峰的修士吗?他难道在山上没有自己的洞府,非得把东西放在衡灵镇?

“太奇怪了。你说是不是?”卞荆把怀里的小狗用双手高高举起,看着它黑色的豆豆眼,语气低沉而严肃,“你要是觉得我说的对,就‘汪’一声,如果有其他想法,可以‘汪’两声,我们彼此相互印证。”

小白狗眨眨眼,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鼻头,开始疯狂摇动尾巴,看样子很喜欢这种悬空的感觉,却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你觉得薛先生藏了东西?我也觉得。可是除了一间满是书本的屋子,就只有后院的卧房和膳房,你说他能把东西藏在哪?总不会在我床底下吧?”卞荆对着狗自言自语,一头的细汗,仿佛被炎热的天气闷出了癔症。

等会儿,书本?

刹那间,无数各式各样的书页在卞荆的脑中闪过,他突然又想起那本“预言”了锡川镇大水的县志,就是存放在这间衡灵书肆当中。

经历了云岩镇一系列的事情,卞荆早就知道那本所谓的县志是伪造的,即便它准确地说出了关于水灾的一切,那场水灾之后的地动却没有如期发生。卞荆在画舫中曾隐隐担忧过这件事,但那几天过得格外平稳,没有发生任何异象。

仿佛当初关于县志的一切,都是卞荆自己臆想出来的。

难道真是书肆里的书有古怪,薛先生才如此小心?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入山考验是背书,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一股别扭。

如果说那本县志是薛先生安排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卞荆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觉得毫无头绪。他不愿意用险恶的念头去揣测,当初自己就是一个尘世里来的小孩,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旁人花心思算计的呢?肯定有别的原因。

而且多年来的相处,卞荆也清楚薛先生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他对自己很好,也很亲近,几乎像是真正的亲人。就算他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也绝不会伤害自己。

卞荆对于自身的直觉有着盲目的信任。

他抱着狗,左右看看,想想这么顶着大太阳等在门口也没意思,反正回不了家,不如去找叶先生,跟他说一声,自己已经从山外回来了。

……

叶宅的门庭比衡灵书肆大了不止一圈,虽然仅仅隔了一堵墙,内里却截然不同。书肆的后院又破又小,院中除了一棵歪脖子树,就只有一张石桌和几个树根做的矮凳,竹制的躺椅被一老一小两个人拖来拖去,如今都快散架了。

而叶宅的院子,虽然一开始空荡荡,只有石子小路和假山凉亭,连树木和花草都是刚种下去的,没什么看头。可才过了一两年,院落中的绿意越来越浓,枝叶发了疯一般生长,花朵更是一茬接一茬盛开,仿佛不知疲倦。

那棵叶先生亲自嫁接的橘子树,卞荆起初以为根本长不大,没想到一入秋冬,果实如灯笼一般缀满枝头,红澄澄的,看得人口齿生津。

所以卞荆越来越爱往叶宅跑,与其跟歪脖子树一起发呆,他更愿意躺在叶宅的亭子里,哪怕叶先生会催着他念书。

顺着石子小路往里走,卞荆一路探头探脑,却没看见叶先生的身影,于是绕了一圈,他在一条临水的廊道中坐下,无聊地摸着狗,偶尔俯身捡拾脚下的落叶,往池子里丢去。

叶片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涟漪一圈一圈静静荡开,仿佛将内心的躁郁一并涤去了,接连不断的蝉鸣在这一刻都显得没那么吵闹。

“我说呢,明明院中没起过大风,池子里却总有落叶。原来是你丢的。”

熟悉的清越声音在耳边响起,卞荆没坐稳,差点一头栽进池子里。

“叶先生?!”卞荆左右看看,愣是没见着人,于是试探地呼唤。

见黑发少年在廊道里转来转去,就是不抬头往上看,白埜无奈,笑着叹了口气,应道:“在这里。”

循声看去,不远处的枝叶掩映间,一个雪发青衫的身影踩着木梯,正在修剪如瀑布一般垂落的花枝。那是一棵正在盛放的白木香,重瓣的白色小花挤挤挨挨堆满了枝头,比绿叶还要繁盛,细长的枝条沿着屋檐铺开,像一把巨大的花伞。

这株木香还是卞荆带回叶宅的,四年多前,他在镇口闲逛,遇到一个庭院正在动土,挖掘门前的绿色藤蔓。庭院的主人说,这其实是一株花,但是种下足有七八年,一直没有开过,只会长叶。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不愿再种,于是雇了人准备连根挖去。

卞荆一瞧,藤蔓枝干粗壮,挖掉太可惜了,于是就讨要过来带到了叶宅。他当时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叶宅地方空旷,叶先生又总是摆弄花花草草,说不定会喜欢这种藤蔓,哪怕它不开花只长叶呢?

当时,白埜见小孩灰头土脸地搬了一株藤蔓回来,很意外但并不嫌弃,随手种在了廊道边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移栽的木香花仿佛转了性子,到第二年春天,无数白色的花苞就在枝头炸开了,远远看去,像是落了一树的雪。

木香花的花期一般在每年的四月,可奇怪的是,叶宅的木香花从早春一直能开到入秋,生命力旺盛地不像话,它的枝条也毫无节制地蔓延,到了现在,几乎要铺满整个屋顶,厚重到了必须要修剪的地步。

卞荆捞起狗就是一阵小跑,到木梯底下仰头喊道:“叶先生。”

“嗯。”白埜轻轻应了一声。

他伸手在枝叶间虚虚划过,无形的风刃流转,多余的枝叶被削下,木香花细碎的白色花瓣随着风乱舞,像一场纷飞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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