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您对元家有了解吗?”卞荆心虚地发问,少见的对白埜用了敬称。
白埜撇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年,见他埋头看着地面,用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对着自己,不由得心生一丝烦躁,于是不咸不淡地答道:“他盯上了【还流】?”
不愧是叶先生,自己才说了一句,他就猜到了大半。卞荆心中惊叹,随即一阵发愁,这事要怎么问才好呢?
赵瀞辞虽然跟自己说要找元家人,还说要找一个血脉天赋高于元钺的人,可是他没说究竟要找谁,更没说去哪里找。
“你是想问,对于已死之人,【还流】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吧?”白埜的语气有点凉,但他对卞荆心思的把握,就像是动动手指那么简单。
卞荆连忙点头:“是啊。如果赵瀞辞他执意要试试,我想知道最后的结果是怎样的。”
“如果元钺还在,由他施展秘术,或许能得到一具更年轻的尸体。”
“……尸体?”卞荆愣住了,他听出这句话里有陌生的情绪,下意识抬头去看白埜,刚好与对方的眼神撞在一起。
那双玉石般通透的眼瞳里,一丝异样转瞬即逝。
叶先生是生气了吗?
“那……那如果是血脉天赋更高的人呢?”卞荆硬着头皮小声问。
“所以,我刚刚的话,的确是白说了。”
白埜收回眼神,理了理衣袖,竟然转身迈步向外走去,全然不顾在原地怔愣的卞荆。
“叶先生,叶先生你听我说。”卞荆反应很快,他立即抬腿跟了上去。
决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先前已经说了,这件事不能第三次提起,那么自己此刻得不到答复,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叶先生下次肯定不会再理我的。
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一个白天,不仅一动不动,还一句话都不说,能把人给急死。到了那个地步,才是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卞荆追着白埜的步子来到了廊道里,跟在身侧急急地说道:“叶先生,我必须要问清楚,如果我都放不下,赵瀞辞他肯定不会死心的。”
白埜置若罔闻,步履不停,依旧往前走着。他虽然看着苍白孱弱,个子却很高,迈步向前时雪色的长发飘荡,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气势。
卞荆没办法,只能快走两步,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可没想到,即便如此,白埜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目视前方,神情愈发冷淡。
“先生!”
卞荆咬牙,直接伸手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双手紧紧环在腰腹上,不让他再继续往前走。
“我答应他了,要帮他找元家人。先生,你告诉我好不好?”
与刚入山的时候相比,十四岁的卞荆个头高了不少,不再是那个要努力仰头才能与白埜对视的矮敦子。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堪堪够到白埜的胸膛,此时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与其说是阻止对方离开,更像挂了个巨大的麻布袋子。
这一抱,让白埜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恐怕再活千万年,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在他面前用这种手段。
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干什么?”白埜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言语间冷得几乎带着冰碴。
卞荆此时整个人已经彻底傻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一切的行为完全没有思考,脑袋一热就冲上去了。其实,他在伸手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了,可惜手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挂在了白埜的身上。
额头抵在对方微微发凉的胸膛上,卞荆的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灵光,他想了一万种解释的理由,又立即被否决,脑袋都快转出火星子了。
他本想开口糊弄一下,可白埜的一句话让他的血凉了一半。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叶先生肯定生气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啊。现在道歉来得及吗?
见卞荆一动不动,白埜忍不住伸手挥开了面前的少年。他一把扯掉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低声斥道:“你答应他什么了?”
“就是……赵瀞辞他要找元家人,我答应他会帮忙。”卞荆恍惚地回答道,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来。
帮忙?你连他要找的是谁都不知道,就答应帮忙?血脉天赋超过元钺的元家人,他要找的不就是你吗……你这是替自己应下了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啊。
白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压抑不住的火气涌上心头,让白埜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心绪有多么反常。他居于渡落峰不知多少年月,少有事情能让他产生怒意。
上一次生气是什么时候?
哦,是元钺那小子执意要下山管祁家的事。
这一对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白埜在心底暗骂一句,见卞荆满脸沮丧地站在边上,最终还是无奈道:“秘术【还流】也无法找回散失的‘灵’,即便血脉天赋能够超过当年的元钺,最多也就是让那具躯壳重新呼吸。你见过傀儡吗?”
“傀儡?”
“你下山之后如果能遇见傀儡,尤其是古门的傀儡,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白埜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几句话之间,又恢复了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有没有……”卞荆嗫喏着又问了一句。后半句话几乎被他自己吞了回去,根本听不清楚。
“嗯?”
“我是问,有没有能够重新找回‘灵’的办法呢?不是那种掠夺自己或者他人体内‘灵’的做法,而是找回本就属于那具躯体的‘灵’。”卞荆纠结地盯着地面,他不敢抬头,但又想继续问。
其实叶先生先前的说法听起来很骇人,但细细一想,他一直在避开谈论收集‘灵’的办法。哪怕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天雷,卞荆都觉得是他故意制造出来吓唬自己的。
别的事都可以不问,但这件事不管如何自己都要弄清楚。
“叶先生,其实你一直都没有否认过,人是可以复生的这件事。虽然你说,过去的人所进行的尝试都只是在换取躯体的生机,而感知不到‘灵’。你也说,世上不存在真正的复生之法,可是,世上也没有人能看见‘灵’,所谓的复生之法从未出现过,自然也就不曾存在……”卞荆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着,试图在言语上说服白埜。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尤其是熟悉卞荆的人,恐怕会震惊于他当下缜密的思绪。
看似木讷的黑发少年,在某些方面居然可以敏锐到这个地步!
“但是……我觉得叶先生你其实是有办法的……”卞荆慢吞吞地说完自己的想法,等了半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猛然抬头,这才发现面前的廊道早就空无一人。
那个雪白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呼——”
雨后的微风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吹拂着卞荆的面颊,带来丝丝凉意,也将他乌黑的头发吹得一阵乱飞。
庭院的草木随着风微微摇摆,如同掀起波澜的林海,哗啦啦的声响此起彼伏。
廊道下的黑发少年突然伸手,在风中拈住了一枚细小的白色花瓣。那花瓣精致而纤薄,小小的一片,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如同从高山落下的一片雪花。
……
忐忑不安地离开叶宅,卞荆在书肆门口一直蹲到了半夜,才在道路的尽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此时,衡灵镇已经没有了一丝灯火,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蛙叫虫鸣依旧不断,一声和着一声,不像在奏乐,更像是两口子吵架,一方没说完,另一方又骂上了,目的就是要盖过对方的声音,有一直要吵到天亮的气势。
如果不是卞荆突然增强了感知,他根本认不出远远走过来的人究竟是谁。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须发皆白,步履稳健,可一身掩藏不住的疲惫让他平添了几分佝偻,像是骤然又老了几岁。
“薛先生!”卞荆唰的站了起来,他想高声呼喊,但顾忌到街坊邻居此时正在酣睡,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只是他大半夜的这低声招呼,显得有些鬼鬼祟祟,尤其是怀中还抱着一只昏昏沉沉的小白狗,整个人活脱脱就是偷狗的狗贩子。
“嘶,你怎么在这?”薛牧山走近一看,很是惊讶。这小子不是该上陵隅峰去吗?怎么蹲在这里?
“师尊她……唉,说来话长。薛先生,赶紧开门吧,我腿都蹲麻了。你说你没事设什么阵法,害得我门都不敢摸。”卞荆说着,抱着狗跟着薛牧山往书肆大门走。
跟预想的不同,薛牧山并没有直接撤去阵法,而是俯身在门边的破花盆里翻找,找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挂在门上的黑铁大锁。他双手一推,打开书肆的门,就这么跨了进去。
就这样?这么凶险的阵法……用钥匙开?
卞荆看着骤然消散的陷阱阵法,一阵愕然。
薛牧山进门,拿出火折子点了灯,又脱下满是灰尘的外袍,用力拍打了几下,随手挂在门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呵,你在门口蹲了一天,就没想着去翻翻多出来的花盆?我这些年教你阵法,告诉你要细心,要细致,看来是都喂狗肚子里了。”
“那谁能想到您把阵眼设在锁孔里。钥匙就放在外面,万一被人发现了,阵法不是形同虚设?”卞荆低声嘟囔道,整个人蔫蔫的。
他已经很困了,尤其是回到了衡灵书肆,一瞬间有种安心温暖的气息围绕过来,心绪更加放松了,连眼睛都不想睁开,想直接躺倒在地上。
“出门几日,累了吧。”薛牧山拍拍少年的后背,示意他赶紧回后院去睡。
“不累。”卞荆死鸭子嘴硬,根本不认。
“好好好,既然不累,明早起来,跟我一起去把鸡棚重新搭了,过几日有大风,我怕被整个吹走。”
“……一定要明早吗?明晚行不行?”
“你还想一觉睡到晚上去?”
“这待会儿天都亮了,一沾枕头就要起,要不咱别睡了,现在就去搭鸡棚。”
“……废什么话,赶紧睡去。”
“哼。”
“……哟,你还哼哼?”
随着衡灵书肆的灯火渐熄,二人絮絮叨叨的话语越来越轻,最终隐没在夜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0章 复生之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