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竹下闲谈

翌日,薛牧山和卞荆早早来到了衡灵镇外一片靠近竹林的空地,也就是他们圈起来养鸡的地方。

一个四四方方的低矮竹棚周围,十几只羽毛蓬松的草鸡原本在各自觅食,听见人的动静,它们便踩着细细的爪子一哄而散。

卞荆一手拎着柴刀,看了眼鸡棚,就熟门熟路地往坡上的竹林走。他准备现砍几根竹子用来加固棚子和围栏,省得像薛先生说的,被几日后的大风直接吹倒。

“别走太远,随便砍两根就行了。现在天热,用不了几天就要霉,老竹新竹都差不多。”薛牧山朝着少年的背影叮嘱。

“知道了。”

薛牧山笑笑,他没有跟着去竹林,反而拎着一个小篓子进了鸡圈,将窝里的鸡蛋一个个捡起来。这活按照以往是归卞荆的,但他下山一趟好几天不在家,就被托付给了薛牧山。

很快,卞荆回来了,身后拖着一根粗壮的毛竹。他大概估量一下需要的尺寸,就开始逐段锯开,动作干脆娴熟,显然干惯了粗活,没有半点修士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农家少年。

“薛先生,你之前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半夜才回来。”卞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大石头上纳凉的老人,随口问道。

“还能做什么,飞绝峰的罡风肆虐,总得有人守着吧。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薛牧山答道,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

于他而言,这也算是替李存做了最后一件事。

卞荆利落地挥刀,几下撇去竹竿上多余的枝杈,继续道:“……那周樟宁呢,他怎么样?我听师尊说,他一时半会下不了飞绝峰。”

薛牧山“嗯”了一声,点点头:“李存去后,我寸步不离地守着飞绝峰,一连数日,就是在等周家小子回来继承峰主之位。他倒是无愧于自己的出身,硬气的很,生剖去骨都一声没吭。”

“很痛吗?”

“当然了。生生挖去自己的一根骨头,再塞进一根与全身灵力相斥的灵种骨骼,那滋味我估计跟凌迟也差不了太多。而且他再痛都必须忍着,不能晕,一旦晕厥,神魂被灵器蜿蜿所困,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么凶险?”

“不然呢,你以为万里他们为什么一路跟随,还不是怕周家小子一个不小心就把命给丢了。”说到这里,薛牧山不知想起了什么,长叹口气,“原本我还担心冯丫头不肯露面,无人护持会出意外,没想到她那个徒弟骆花石深藏不漏,一身医术比起她也不差什么,好几次把周家小子直接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一路有惊无险。松瀑峰往后千百年,算是无忧了。”

听见这话,卞荆欣喜起来,劈砍竹材的速度都快了三分:“这么说,已经成功了?周樟宁他……”

“是,成功了。过个百八十年,你再见他,记得喊一声周峰主。”薛牧山懒散地应道,语气半真半假。

“百八十年?”卞荆愕然。

先前关上月提过一嘴,说接纳灵器蜿蜿之后,还会有什么考验,什么天道的诘问等等乱七八糟的,总之卞荆没听懂,但是她也没说这要耗费数十年啊?

“怎么,你们两个天天没事就待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流落异地的亲兄弟呢,分开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什么叫一会儿,数十年几乎就是人的一辈子,怎么被他说得跟一眨眼一样。卞荆语塞,心知薛先生这是故意在瞎扯,懒得吭声,专心收拾面前的一堆竹枝。

薛牧山仔细看了一眼卞荆,虽然少年的行为举止与过去没什么不同,但眉眼之间总感觉有了变化,不是模样而是神态。特别是话语间流露的情绪,让他整个人比以往鲜活了许多。

即便看不见玉燳术的痕迹,但薛牧山记得白埜曾经与他提过的这个术法,因此心中有所猜测,试探着问道:“说说,下山都遇见什么了。”

于是,卞荆抱着劈好的竹材跨步进了鸡圈,一边加固棚子,一边将云岩镇一行所有的经过告诉了薛牧山。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些事,却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吐露所有事实,包括在内景中的记忆。

平实而毫无修饰的话语,将数日间的惊险与疑窦尽数吐露。黑发少年手里的活计没停,整个人却越来越轻松,像是卸下了肩头无形却沉重的担子。

“那这狗呢?哪里来的?”薛牧山指着不远处问道。那里有一只正在草里打滚的小白狗,蓬松的白毛掩在绿草之间,看样子十分欢快,活像只兔子。

卞荆头都没抬,草草几句解释:“云岩镇捡的。您不是说在门口拴条狗都能修成灵窍境吗,我给您找了一只,教教看呗。”

“嘿,你这小子,学会挤兑人了。”薛牧山俯身,在脚边的草堆里抓了串野果,一粒一粒拈在手里去丢卞荆的脑袋。

没想到卞荆正蹲着捆扎竹棚,感知却格外灵敏,头一歪,肩膀一侧,就躲过了接连飞来的野果,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灵活的不像话。

“薛先生,您不干活别碍着我行吗,等下又说我磨蹭。活干不好,鸡棚吹跑了,算你的还算我的?”卞荆将麻绳一圈圈绕好,又紧了紧,嘴里嘟嘟囔囔。他倒不生气,只是觉得这老头怎么跟小孩似的,野果子都能拿起来玩,全然忘记了自己在云岩镇还拿木棍戳过继风兽的粪便。

薛牧山见一击不成,又抓了把果子,往后几步,找了个刁钻的角度,继续朝少年的脑袋丢。这回他稍稍用了点技巧,果子飞出的轨迹不再是笔直的一条线,而是毫无规律可言地拐着弯斜飞。

这要换做寻常的灵光境修士,怕是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要被果子砸一脸。

出人意料,卞荆躲避这些飞来的野果似乎毫无压力,如果忽略他正身处鸡圈,那姿态甚至有了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

“哟。”薛牧山暗暗吃惊。

他在心中思忖,下山之前,卞荆的感知可没到这个地步,不过短短数日,就有了这样的长进。难道真是下山历练所得?这也太夸张了。他根本没往玉燳术上想,更不知道这样敏锐的感知,有一大半都是卞荆生下来就有的。

薛牧山有心试试深浅,手中又加了几分巧劲。

只见一枚指头大小的野果被抛出,在空中一闪便消失了踪迹,再出现时已经落在了卞荆的屁股上。

“啪。”野果一击得中,弹落地面,被飞扑过来的草鸡火速啄走。

卞荆:“……”

击中了,薛牧山满意了。他踱着步又坐回到了大石头上,一本正经地说话,仿佛刚才拿果子砸小孩玩的根本不是他。

“你在幻境里遇到的那些事,之后别再跟人提起了。山里需要知会的人,由我去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小小年纪别整天忧心忡忡的,事情再大,还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呢,轮不到你发愁。”

“我知道,叶先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卞荆摸摸屁股,他感觉多半被果子打出红印子了。

“叶、你还去找他了?都跟他说了?”

“嗯。我还问他知不知道复生之法。”卞荆最后检查了一遍鸡棚,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拍拍手掌从鸡圈里走了出来,在薛牧山的附近也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一老一少两个人坐在竹子的林荫下,看着不远处的鸡圈发愣。

“复生之法?复生什么,人吗?”薛牧山好奇道。说实话,如果这世上真有复生之法,恐怕也只有白埜那样的生灵才会知道。

“嗯。但叶先生似乎不想告诉我,他跟我说了很多,甚至牵扯到了上古之事,引来的天雷快把整个院子都轰烂了。”卞荆叹口气,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下。不过他隐去了‘灵’的部分,毕竟这东西太过隐秘,还是不要乱讲了。

“我去,你小子胆子是真大。”薛牧山听得连连咋舌,几乎忘记了要掩饰白埜的身份。

“叶先生好像生气了。”卞荆闷闷地揪了一把脚边的草,将自己抱着白埜死活不撒手的事情也说了。

短短几句话听得薛牧山冷汗直流。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说是年少无畏。

白埜对于渡落山众人而言,尤其是对于薛牧山这样知晓一些过往秘辛的人来说,是一位绝对值得敬畏的存在。

其中,畏恐怕还要更多于敬。

这种感觉很复杂,并不好细说。

“怎么办啊,叶先生不会不理我了吧?”卞荆闷头拔草,仿佛把脚边的草扒光,忧愁也就被拔光了。

“不会,你当他跟你一样啊。只是这件事,不要再问了。不管是否有复生之法,他既然眼下不愿说,你死缠烂打也不会有结果的。”薛牧山拍拍少年的脑袋,就像在拍家里新来的那只小白狗。

“……”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真不去陵隅峰?”

“不去了。听师尊的,先把术法学会,然后下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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