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敝帚自珍

渡落山,衡灵镇。

清晨,卞荆坐在后院的树荫下,一边看关上月给他的书册,一边用树枝逗弄着小白狗。

小狗成长的速度很快,才几天过去,看着就已经大了一圈。蓬松的白色绒毛在清凉的晨风吹拂下很快乱成一团。但这并不妨碍它兴奋地不断抬高前肢,去够卞荆手里的树枝。

“嘬嘬嘬嘬嘬。”卞荆将树枝在小狗面前飞快地挥舞两下,随即一扬胳膊朝着后院的角落丢了出去。

这下子,小狗高兴坏了,尾巴几乎摇出了残影,在树枝离手的刹那,它就掉头冲了出去。

坐在不远处的薛牧山见状,摇头道:“你别总是嘬来嘬去的,赶紧取个名字,不然它以为自己就叫‘嘬嘬’,多寒碜。”

“那叫什么,小白?”卞荆头也不抬地说道。

薛牧山嗤笑:“小白,那还不如嘬嘬呢。”

薛牧山今日少见的没有出门,不是无处可去,而是他昨天不小心把膳房的一个竹篓给捅破了。要是寻常的竹篓也就算了,大不了再买一个,好巧不巧这个竹篓是卞荆自己亲手编的,小孩琢磨了足足三天才做好,专门用来装每日新产下的鸡蛋。

你还真别说,这篓子比一般市集上卖的要精巧美观许多,真的重新买一个,未必会有这个好用。

用术法修补?薛牧山不是没想过,但他一想到卞荆无师自通都能编出这个玩意,没道理自己学不会吧。反正闲来无事,不如自己补补看。

于是,一大早的,卞荆在后院里读书逗狗,薛牧山就拿着小刀开始劈竹篾。

不过,薛牧山很快发现,别说编竹篓了,连要用的竹篾都不是那么好劈的。一刀下去,厚了不行,薄了不行,薄厚不均更不行。

难道是手不稳?

怎么可能,自己画了上百年的符箓,要是劈这点东西都手抖,趁早死了入土吧!

可是,这一地乱七八糟的竹片又该怎么解释?

薛牧山越劈越烦躁,抬眼恰好看到卞荆的神情古怪,就把手里小刀一扔,迁怒道:“你小子干嘛呢,一副吃了屎的样子。”

这话要是别人问,卞荆可能就要回一句难道你吃过?可是薛先生的语气明显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意味,他不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是——这册子好像不是人写的。”卞荆随口回了一句,合上书页,起身走到薛牧山身边。他捡起地上的小刀,又取过竹材,看都没怎么看,刀刃随意一划,均匀柔韧的竹篾就像流水一样淌了出来。

薛牧山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问:“什么叫不是人写的。不是人写的,还能是你那‘嘬嘬’写的。”

他知道这本写满灵文的书册是关上月给卞荆的,要是寻常的术法,那才奇怪呢。可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薛先生,假如你要去一个地方,但是被一座山挡住了,你会怎么做?”卞荆随手劈着竹篾,问道。

“一座山?”薛牧山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翻过去?或者御剑飞过去?总不能是挖个洞穿过去吧,那多费事。”

卞荆点点头,轻描淡写道:“嗯。但是书里写的是‘跳’过去。比如,‘昨日跳过东山,又遇到了云。’这种没头没尾的话。”

“虽然跟师尊说的一样,书中有沟通天地灵气的法门,但更多的字却是在记录大量的琐碎事务,什么吃饭、打架之类的,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少年越说越迷糊。

后面的话絮絮叨叨,薛牧山懒得听。跨越一座山,不用“飞”,而用“跳”,这显然不正常。如果不是刻意为之故弄玄虚,只能说明写这本书的,不是寻常的修士。加上书中的文字是灵文……要是没猜错,这该是一位灵种写的书。

但这件事薛牧山不好多说。

“够了够了,补个洞用不了几根,你回去读你的书吧。”薛牧山阻止卞荆继续劈竹篾,拿过小刀开始赶人。

这时,小白狗欢快地叼着树枝跑回来了,它将树枝放在卞荆的手里,吐着舌头摇尾巴,期待地仰起头。

卞荆也不犹豫,拿起树枝又是一丢。

狗“咻”的一声再次窜了出去。

小狗身形灵活地跳过一个木桩,卞荆看得有些出神,脑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薛先生,这世间有像山一样大的生灵吗?如果书中不是在胡说,那什么样的存在能够轻易地‘跳’过一座山?灵兽?还是……灵种?”

薛牧山心里咯噔一声。

我就知道!以山主和关上月教导术法的路子,即便将卞荆独自留在衡灵镇,不让他过多接触其他修士,他也迟早会发现这里面有问题!因为他学的东西跟普通修士完全不同!谁家的弟子会跟着灵种学术法?啊?

这下好了,他发现了!自己该怎么遮掩?

可卞荆似乎没有要从薛牧山这里得到答案的意思,反而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嗯……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难怪里面记录的术法,与我之前看过的完全不同。”

黑发少年抓了抓脑袋,神情轻松地回到了先前的位置,拿起册子继续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薛牧山:“……”

就这样?你都发现了这玩意是灵种写的,就不继续往下想吗?你师尊为什么要给你灵种的法门,为什么学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你一点都不好奇吗?而且要是脑子再拐几个弯,你说不定都能猜到你那个叶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

薛牧山在心中一阵腹诽。小孩下山一趟,人是机灵了不少,但是那种骨子里的懒散劲还是一点没变。这不是说他做事懒惰,相反,卞荆对干活毫无怨言,甚至乐在其中,他的“懒”,更多是不愿多想,安于眼下,且绝不自寻烦恼。

这是坏事吗?也不见得。

没有一定的实力之前,知道的太多,不是幸事。这也是为什么包括薛牧山在内的一众人都选择隐瞒卞荆的真正身世。

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而言,当年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沉重了。

薛牧山暗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他不知道的是,对于白埜的身份,卞荆经过数日前的所见,已经猜到了大半,相比起这事,关上月给他一本灵种书写的册子根本就没什么好过多惊诧的。

奇怪,是有一点。但要说多么难以接受,倒也谈不上。

卞荆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见小孩没看多久的书,又开始“嘬嘬嘬”地逗狗,薛牧山无奈道:“你都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怎么不试试?术法得练,光用脑子记怎么行。”薛牧山拿着竹篓,用竹篾戳来戳去尝试修补,却发现这玩意比他想的还要难。

“……您确定我要试试?”卞荆神情古怪。

“试呗,不是说能召来风雨吗?你尽管试,有我在,还能让你把房子吹塌了不成。”薛牧山不以为意。

“吹塌屋子不太可能……”卞荆尴尬地笑笑。老实说,他本来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独自练习,可是薛先生既然说了,那就试试?

于是,卞荆站起身走了几步,在后院里找了个无树枝遮挡的位置。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天,按照书里写的那样举起了右手,手掌向着晴朗的天穹张开,仿佛要抓住洒落的日光。

然后薛牧山就看着黑发的少年举着手,直愣愣地在太阳底下足足一刻钟,期间没有任何动静。

别说风雨了,连片云都看不见。

“……你倒是施术啊。”薛牧山催促。

卞荆呲着牙回头笑:“我已经试了八回了。”

薛牧山:“……”

试了八次?那怎么一点灵力流动都没有?就算是灵种的术法,多少也要动用灵力吧?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书里怎么讲的。”

“薛先生,要不你帮我看看?”卞荆把册子递给了薛牧山。

“这玩意我看着费劲,你直接说。”

“就是——”卞荆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忆书里的内容,“要把天地间的灵气当做自己体内的灵力一样驱动。”

“这——书里这么说的?”

“书里说的很琐碎,其实就只有这个意思。”

这不是开玩笑嘛?薛牧山心中觉得荒谬。修士能驱动自身的灵力,那是因为天地灵气吸纳进入体内之后已经被完全掌控,就像自己可以驱使的手脚。

可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灵气?这怎么能跟体内的灵力相提并论?要是真像卞荆说的一样,岂不是在说,天地间的灵气也是自身的一部分?

嘶,等等。

薛牧山的面色突然有些难看,他意识到自己不该用修士的眼光去看待灵种的术法。所有在他看来荒谬无稽的事情,对于那些天地孕育的生灵而言,未必不能做到。

灵种与人究竟有多大的区别,恐怕谁都说不明白。就像山主白埜,自己在渡落山修行数百年,真的看透过他吗?

冷汗在不知不觉间浸透了薛牧山后背的衣衫。

一个更诡异的疑问浮上他的心头。

就算灵种能以截然不同的法门直接驱动天地灵气,可是,卞荆说到底只是一个人啊?这种东西真的是一个血肉之躯可以学会的吗?

如果可以学会,为什么自上古以来,从未有过修习灵种术法的修士?

是天生灵种们敝帚自珍,不愿透露给人吗?

恐怕……不是这样的。

超老师说的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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