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风雨自来

此后的半个月,卞荆将大半的心神都耗费在所谓的“召雨之术”上。他从早到晚,时时刻刻拿着那本灵文书册,逐字拆解其中的内容。别说背诵了,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有大片潦草的字迹出现,一行行的灵文似乎直接烙在了他的眼皮上。

他试了各种办法,但依旧毫无头绪。

在过去的几年里,卞荆学会的术法大半都来自于书肆的那三千余本书册。其中零星记载了一些基础术法,不多,但胜在精细,从指诀到灵力的运转都写得清清楚楚,一读就能明白。至于学不会的,他就带着书到隔壁叶宅请教叶先生,几句切中要害的指点之后,不出三五天也就领悟了。

剩下的,就是一次次的反复练习,直至将术法完全刻进脑子里,做到施展时能够得心应手。

与灵居界大多数的修士不同,卞荆没有一个手把手教导他的师父,学习各种术法都要靠自己的领悟。从纷繁复杂的文字中抽取最精要的部分,渐渐成为了他的本能。

如果不是受限于低微的境界和有限的灵力,可以说,卞荆光靠着过往背诵的各式典籍,就足以支撑他在修行之路上一直走下去。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他一个灵光境的少年修士,脑中记忆的术法已经不下千种,即便只学会了其中的寥寥,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或许,这才是“入山考验”背后的真正目的也说不定。

但这些解决不了眼下的麻烦,卞荆能够读懂每一个灵文,却做不到像书中所写的那样,直接调动天地灵气。

书中只写了要做什么,却没写该怎么做。这就像是要求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即兴做一篇雄文,完全没考虑他到底会不会写字。

这真的合理吗?这真的是我能学会的东西吗?卞荆在迷茫中度过了许多个日夜,甚至硬着头皮请教了白埜好几回。

只可惜这次,他没有得到任何指点,白埜面对他的困惑,每次都只是摇头,然后静默地独自坐在书斋里,无论卞荆说什么,他都没有回应。

对牛弹琴是什么滋味,卞荆不知道,但对着树说话,他算是试过了。这无疑让他更加苦恼,真正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卞荆曾经怀疑过叶先生是不是还在生气,这才不愿理会自己,可是直觉告诉他,叶先生的摇头不语,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他没什么可说的。

“连叶先生都没办法,难道这术法真的这么难?”

晴朗的午后,卞荆翘着腿躺在书肆的屋脊边上,对着一片晴空发愣。

他平时很少上屋顶,只有背书背到头昏脑涨,又或者实在无事可做,才会坐上来。毕竟瓦片坐着真的硌屁股,要不是思绪堵塞想换个景看看,谁没事成天躺屋顶。

人是一种很怪的东西。

在屋子里的时候,喜欢透过窗子看外面,而身处屋外之时,又会喜欢头顶有遮蔽的感觉。忙时恨不得天天睡觉,真闲到无事可做,又连觉都睡不安稳。

而在院子里想不明白的事,爬到屋顶上,看见此起彼伏的屋檐一直延伸至远处的青山,心头偶尔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事不一定能解决,但心情能好很多。

“是太难,叶先生教不了……还是他觉得没必要教我。”卞荆放松心神,喃喃自语,“如果他觉得没必要教,是认为我一定学不会,还是我一定能学会?”

“学不会……说不通,那师尊肯定就不会把术法给我了。要是一定能学会……叶先生凭什么这么确定?”

不用教就一定能学会的东西,恐怕只有吃饭睡觉了吧?那才是不需要任何灵智与才能,就一定能达成的事。卞荆自暴自弃地想着,像一张烙饼般缓缓翻了个身,让日光也晒晒自己的背面。

他把脸贴在微微发烫的瓦片上,试图让自己冷静。而在这时,脑中似乎有一根弦被突然拨动了一下。

很轻,但他感觉到了。

等等。

漆黑的眼眸突然睁开,卞荆手脚并用地从屋檐上站了起来,整个人直挺挺地立在屋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山。

难道自己一直想错了?

书中描述的,是要以驱动体内灵力的方式去直接调动天地灵气,可是,写下这些内容的并不是修士啊,他很有可能是一位天生灵种,他使用灵力的途径未必与修士相同!

自己从根子上就错了!

要想弄明白直接调动天地灵气的办法,得先印证灵种是怎样修行的,又是怎么施展术法的,换句话说,自己得设身处地地以灵种的方式思考,把自己当做是一位天生灵种。

这种东西从书里肯定是找不着了,只能找人问。

可是找谁问呢?

天生灵种皆避世而居,存世的只有四位,虽说很有可能有五六七八位,但就算这样,也不是自己随便就能找到的。那找一位了解灵种的人?哈哈,这种人恐怕从来就没存在过。

卞荆呆滞地站在屋顶上,脑子飞快地思索,他越想越热,很快就出了一脑门的汗。整个人在盛夏的日光照耀下,如同一块滋滋冒油的熏肉。

怎么办,问叶先生?

不不不不不,这跟直接问先生是不是灵种有什么区别?自己还有一大筐的事要问先生,万一他见自己身份被揭穿,直接回渡落峰当他的仙树可怎么办?

据说渡落峰终年积雪,寻常修士根本无法靠近。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再想见叶先生一面恐怕难如登天。

不能冒这个险。卞荆强迫自己不要再试图依靠外力,开始努力从头捋整件事。

“天生灵种与人不同。修士的天赋再高,也要从灵光境一点点往上爬,而灵种自诞生起,修为便深不可测,几乎站在了灵居界的顶端。修士不断吸纳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从而精进修为,一切的术法都是后天习得。至于灵种……他们所使用的术法,更像是一种禀赋。”

卞荆想到了灵器蜿蜿,它就是来自于一位生于风中的灵种。于它而言,御风不是一种能力,而更像是一种本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那么相应的,灵种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怎么驱动体内的灵力,就像人生下来就会哭闹、眨眼。

“没人会去想,该怎么眨眼。”卞荆看着面前被绿意环绕的衡灵镇,仿佛一切都变得明朗,他轻声说道,“这是一件不必耗费心神的事。”

“那对于灵种而言,他们想要施展术法,想要驱动天地间的灵气,恐怕也不会去想究竟该怎么做。也许只是心念一动……”

少年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也就在这一刻,书肆周围无序流窜的天地灵气,突然像是受到了指引与感召,开始快速涌动,齐齐向卞荆的顶窍汇聚。光华璀璨的灵气像是从四面八方流淌而来的细流,逐渐汇聚成一道由炽白色流光聚成的江河。

而这条灵气的江河,如同一条凌空坠落的瀑布,正在悄无声息间不断冲击着卞荆灵窍。

天地灵气汇聚、冲击,又散落,再重新汇聚,周而复始,范围越来越大,声势也在不断壮大。如果没有书肆的吉光阵限制,灵气的湍流恐怕在短时间将席卷整个衡灵镇。

可卞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眼神停留在极远处的山脊上,碧色的山林与湛蓝的天穹形成了一条分明的界限,像是要将天地分离。

忽然,他听见一声脆响,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就凭空出现在耳边。硬要说的话,那声音像是风干的豆皮被掰碎的声音,十分轻薄。

这是灵窍贯通的声音,但很少有人能真正听见,绝大部分修士到了此刻都在努力吸纳灵气、冲击境界的限制,也就是卞荆这种对修为突破浑然不觉的,才会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卞荆感觉有一股清凉的风自头顶往下吹,如同身处旷野,浑身舒爽,但他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里还在念叨:“如果是灵种要驱动天地灵气、召来风雨,他们不会细想究竟要怎么做,而是,什么都不想……”

“风雨自会来。”

话音未落,狂风骤起。

院子里的树叶剧烈摇摆,卞荆被自己黑色的长发糊了一脸。而远处的山林也泛起了一层层青色的波涛,不断荡漾开去,如同风雨欲来的江河水面。

原本晴朗明丽的天色在瞬息间变得昏暗阴沉,厚重的黑色阴云自天边涌现,很快笼罩了整个衡灵镇。空气中开始弥漫苦涩的水气,有冰凉的雨丝落在卞荆的面颊上。

下雨了?自己这是成功了?

卞荆恍惚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雨滴,湿漉漉的,是雨滴没错。

一股狂喜自心头涌现,可还没等他展露笑容,大风就将一块不知从哪个院落吹来的破布糊在了他的脸上,眼前骤然一黑,吓得他差点失足从屋顶上摔下去。

“我真的做到了……”卞荆伸出手,感受雨丝落在掌心的点点冰凉。

但这种惬意并没有持续多久,雨丝很快就变成了大滴的雨水,被狂风裹挟着砸下,那一刻,雨水简直像是一粒粒石子砸在身上,噼里啪啦的,怕是能直接把窗户纸给打碎。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薛牧山骂骂咧咧地从外面回来,小跑着穿过书肆,来到后院。

今天天气晴朗,他在后院晒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有衣裳被褥,有一些受潮的书册,如今被这样一番风吹雨打,还不如不晒呢。

“臭小子,平日里大门都不迈出去,下雨却找不见人了——”薛牧山动作很快,几下就把晾晒的东西收了回去,开始四下里寻找少年的身影。

他看了一圈,正奇怪呢,却突然瞥见房顶站着一个黑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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