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似是故人

那是个迎风站在雨里的半大少年,正双手叉腰,仰头看天上不断涌动的雨云,姿态悠闲得简直没法说。

但此刻雨越下越大,大滴的雨水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像千万支疾射下来的箭矢冲向地面,形成磅礴的雨幕,少年这种站在房顶上淋雨的行为就显得不太聪明。

“卞荆!你小子没见过下雨啊,当心一会儿被雷劈。赶紧下来。”薛牧山朝屋顶上大喊,声音几乎被雨声完全淹没。他不知道卞荆抽的什么风,难道是被那本莫名其妙的术法折磨到神智失常了?

卞荆的耳朵动了动,敏锐捕捉到了声响,他一回头,就看见薛先生站在廊下朝他大喊,示意他赶紧下去。

“薛先生!你看!”少年朝薛牧山挥了挥手,紧接着朝天上一指,表情简直兴奋到了极点。

他这一转头,薛牧山反倒怔住了。

不是因为骤变的风雨,而是因为少年的笑容之中,潜藏着一丝熟悉的影子,尤其是大雨滂沱之下,那依旧闪烁光芒的眼眸,几乎少时的元钺完全重合。

恍惚中,似是故人归来。

真他娘的像啊。薛牧山暗自喟叹。

自从见到卞荆的第一面,他就发现这父子俩几乎用的是一张脸,但两个人除了吃食喜好有些相似,在性情与姿态上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卞荆似乎越来越像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了。

尤其是这一次下山回来,他整个人都变了。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里,卞荆依旧是那个略显沉闷的少年,但他偶尔望着窗外沉思的模样,让薛牧山频频回忆起数百年前的日子。

那个时候,元钺也经常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像是在透过窗看向极远的地方。

年少的薛牧山每每见到自己这个名门出身的师弟发愣,就会偷偷搓一把草汁抹在手上,然后若无其事往元钺的牙白外衫上拍。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薛牧山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按到元钺的后背上,还不忘抹两下,将外衫上的缂丝花鸟纹染得一片翠绿。

元钺一动不动,只是眼带笑意地斜瞥了薛牧山一眼。

“我在想,不该让修士轻易踏入尘世。”

薛牧山不以为意,随口反驳:“你想?你想有什么用,连元家都未必能全听你的,还想着管全天下的修士,谁搭理你啊。”

“所以我在想办法嘛。”元钺神色平静,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发出极有韵律的清脆声响。

“薛先生?薛先生——”卞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顶上爬了下来,整个人湿漉漉的,发梢不住地往下滴水。他凑到薛牧山的耳边大喊,差点把老头的魂给吓出来。

“叫什么叫,你在房顶上干嘛呢,衣服都不知道收。”薛牧山佯怒道,掩去自己方才的失神。

卞荆毫不在意,伸手将额前的湿发一把捋到脑后,笑嘻嘻道:“薛先生,那个召唤风雨的术法,我学会了!”

“……学会了?”薛牧山看着少年一口白牙,有些愣神。

这才过去多久,一旬,还是半个月?早上出门时,这小子还在郁闷地扯自己的头发,脸苦的像是吞了三斤的黄连,怎么才过去小半天的功夫,他就说自己学会了?

还有,他的灵窍也通了,一不留神竟然连修为都突破了。

“薛先生?”卞荆见老头又不说话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挥什么挥,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薛牧山不耐烦地拍开少年的手,问道,“你是说,这场雨是你召来的?”

“嗯嗯。”卞荆的一个劲点头,发梢上的水四处乱甩。

薛牧山嫌弃地往边上走了两步:“我看雨云中没有半点灵力干涉的痕迹,你真是像那书里说的,直接驱动的天地灵气?别是碰巧被你撞上了一场雨,到头来白高兴。”

认真说起来,召唤风雨的术法不下百种,什么样的都有。远的不说,薛牧山就能依靠阵法在短时间操纵**,而一些特殊的灵域,展开之时也会伴随异常的气象,甚至连灵器也能有召雨的能力,或者干脆就是雨本身,比如“白雨公子”令银竹,其本命灵器就是一场雨。

但以上任何一种改变气象的方式,究其根本,都是利用灵力干涉**本身流转的轨迹,其中也必然会留下灵力驱使的痕迹。

可面前正在倾泻的这场大雨,至少在薛牧山看来,毫无修士施术的痕迹,根本就是一场本该落下的雨。

“是不是我做的,我还能不知道吗?”卞荆分辩了一句,随即眯起了眼睛,“难道薛先生……你不相信我?”

薛牧山心道,我倒是想信你,你要是能成再好不过了。只是以我的感知都察觉不出异常,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能看得出来,这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就算是天生灵种的术法,他们再强,还能什么都不做,就凭空让天开始下雨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薛牧山其实猜到了事情的本质。

卞荆还想开口,却突然整个人顿住了,随即话锋一转:“不信也没关系。改天我再让薛先生你见识见识!”

“改天,为什么改天,现在不行吗?你既然能召来**,想必此刻也能驱散它,道理都是相通的啊。而且,你刚刚突破境界,修为该涨了一大截,施展起来难道不会更容易吗?”薛牧山戏谑道。

卞荆简直急的要跺脚了,他有一万句话想要辩驳,却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这跟修为境界无关……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现在不行了。薛先生,我、我去换件衣服。”

少年说完,扭头就走,背影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薛牧山的面色骤然凝重。

薛牧山并不是不相信卞荆,虽然在理智上找不到任何理由,但卞荆刚开口,直觉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少年真的凭借自己一个人,独自琢磨了十数天,就掌握了属于灵种的术法。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薛先生。”卞荆走了一段路,临进房门的时候,忽然又转头喊了一声。他头发又湿又乱,扒着门框的样子,就像一只往外探头的长毛黑狗。

“干什么?”薛牧山没好气道。

“我跟您说过的。学会了召雨的术法,我就要下山去了。”

“什么时候走?”

少年用手指抠抠下巴:“嗯……明日跟师尊说一声,她说她会安排的。”

“随你自己。”

……

与此同时,太衡峰。

穿着一身弟子制式衣衫的杨云珂正坐在六极阁的窗边,她半垂着眼睛面向窗外,感受着自山外而来的凉风,其中似乎裹挟着细微的雨丝。

“师兄,外面是要下雨了吗?”杨云珂睁大眼睛向外望去,却看不清,只能隐约望见远处的天色略显昏暗,像是一滩打翻的墨汁,黑与白混杂成一片。

自云岩镇归来后,杨云珂受创的神魂并没有马上恢复,即便有同门的悉心照料,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治愈。好在松瀑峰如今对治愈神魂也有了一套完整的法子,而且她戴上黑狮面具的时间并不长,总归不会有大碍。

期间,杨云珂的五感逐渐恢复,行走坐卧不成问题,只是没法继续阅读典籍,让她感觉无事可做。

隔了两排木架子,正伏在书案上誊抄典籍的谢燮听见了问话,便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随意地“嗯”了一声。

谢燮已经在六极阁一连抄了三天的书,不是他没事找事,而是一些基础的典籍不知怎么回事,都快被人翻烂了,书页一抖就成片往下掉,不得已只能重新抄录。

六极阁作为渡落山最大的藏书阁,其中的典籍都是靠着谢燮一人在看管整理,甚至誊抄补遗。这个说话尖酸刻薄的青年,看似耐性极差,很怕麻烦,实际上却做着最为繁琐的事务,且游刃有余。

许多太衡峰弟子都腹诽过杨云珂,说她自入山起,几乎就住在了六极阁,整日对着书册。但能说出这话的人,一定没见过当年刚入山时的谢燮,那才是真正眼睛粘在书页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旁人的家伙。

谢燮一言不发地抄书,突然笔尖一顿,又抬头向外看了一眼。

见窗外隐隐有阴云涌动,他心中涌起疑惑。

如果他记得没错,梅子田昨日才说过,这几日都不会下雨,梅子田还因此特意去给师尊的地浇水。

可现在的雨云要怎么解释?

“哼,略懂天象,我看你真的只是略懂。”谢燮低声讥讽,仿佛梅子田不在身边,也要把这话说出来才痛快。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站在灵田里的梅子田,比他还要困惑三分。

梅子田一手拎水桶,一手拿着水瓢,正抬头看着阴暗的天色发愣。别人不清楚他观天的本事,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区区气象,一眼就能断定,百年来从未出过错。

可眼下这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没有任何灵力的痕迹,更没有修士的气息,这雨分明就是自然流转形成的。

难道昨夜真是自己看错了?

不会吧?

梅子田看看自己手里的水瓢,又看看天上逐渐密集的雨滴,脸上少见的出现了一丝茫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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