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惟初太始

闻言,卞荆并没有即将承担重大责任的兴奋与激动,他的第一反应是慌乱。

他从没想过世上会有一件事,是非他不可的。

他既没有建立功业的雄心,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执念,更不可能扶大厦之将倾。如果一件事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能做到,那整个灵居界多半已经完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元钺没必要、也不可能乱说。

“听起来,我就像是话本里的主角,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却等着我去完成。”卞荆有点紧张,语速也快了三分,“但我不可能是主角啊,这世上比我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我有个一同长大的同伴,他一身剑骨,天赋之高,千万年来难得一见,我在修行一道远不如他,不过爹你可能不认识他……远的不说,就算是您,也比我更像个主角吧。”

元钺的一生不短不长,却耀目至极。他在卞荆如今的年岁,就有了偌大的声名。这不是血脉与身份带来的,更多是因为元钺本身。

毕竟元家少主代代都有,他这样的人却不常有。

“但我死了呀,死掉的人是不会成为主角的。已死之人经历的事情不管多么精彩,那都是无法改变的过去。”

“话本的主角不一样,他要做事情,能够决定未来。”

元钺的声音渐渐放缓,显得更加温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亲生儿子,在骨子里有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东西,甚至也不像东宫高晴。

自己与晴儿当年多疯啊,两个人两把剑,就敢强闯漓涣岛夺取灵种血脉,面对实力恐怖到足以毁天灭地的灵种连霏,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大多数修士都会有,因为修行本身就是一条凶险坎坷的路途,畏首畏尾的人是走不远的,要么在狭路相逢之时被人斩杀,要么就在低微的境界中停滞不前,毫无声息地死去。

可是卞荆,也不知他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路走到现在,甚至修到了灵宝境,内心深处却还是抗拒且退缩的姿态。或许在紧要关头,又或者有人逼他一把,他也能豁出命去做一件事,但这从来都不是他的本心,更不是他想要的。

他好像一直都在被人推着走,无可奈何又不能反抗,迫于种种压力和责任,甚至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软弱。

卞荆的面前似乎自始至终都有一道悬崖,恰似此刻眼下的情形。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往下跳,他也知道没人能在中途托住他,因为他娘被困东宫城自身难保,而他爹,也就是自己,却是悬崖本身。

父母本是他的来处,是要庇护他的所在,却在他出生的那一刻,成为了将他推向深渊的那一双手。

“你害怕吗?那些你还不知道,但我即将要告诉你的事。”元钺低声问。

“我当然——”

卞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说自己当然不害怕,他已经十九岁了,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的年月已经比跟着母亲四处流离的时间还要长了。

放在尘世,弱冠的年纪早已娶妻生子,可以成家了,他怎么还会无缘无故地害怕呢?

但卞荆很快明白元钺话中的意思,因此他沉默了。

其实是害怕的吧,很多事他都心存畏惧,但这份畏惧无法诉说,无处安放,也就没有资格被称为畏惧。

对于卞荆而言,命运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且从未停歇的暴雨,当雨水兜头浇下来,他甚至没有地方躲,他只能一个人站在雨里。

于是,在旁人看来,他的样子并非恐惧,而更像是迟疑,是犹豫,让人更想推他一把。

但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说这些都没有用吧,就像你说的,如果那件事只有我能做到,不管我怎么想,能不能成,我都要去试的。大不了失败之后,大家一起完蛋嘛。”卞荆语气轻松,似乎已经将所有的畏惧尽数排解。

但元钺知道并没有,卞荆只是将一切藏在了心里。

“不对噢——我虽然已经死了,这道幻象是我最后的力量,但你不能说言语是没用的东西。”元钺笑了,虽然样貌相似,但他的笑容比卞荆温柔许多。

“你觉得我为何要在妙箴秘境中布下幻境,是为了告诉你一切?不对,如果仅仅是那样,书信足以,我的幻象不必出现。还是说,你觉得我在乎自己死后之事?到了现在,即便是你娘的事,我也不愿再问,因为这些毫无意义,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说的再多不过是徒增牵挂,而我的力量迟早会耗尽,此间幻境也终究会消散,我甚至不会出现在你们的未来里。”

元钺早就松开了揽住卞荆的手,继续收他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鱼线,一圈又一圈,鱼线在手心绕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丝线球。

“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元钺顿了顿,侧头看了卞荆一眼,“你如果有什么话,想要跟素未谋面的父亲说,这些话至少能有说出口的机会,能有一个归处。所以你心中如果害怕,是可以说出来的,至少可以跟我说,而且这也是有用的。”

一番话又绕了回去,卞荆虽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但他看着面前的元钺,突然明白自己的父母当年为什么会相爱。

尤其是东宫高晴,以她的过往,本该对世家子弟极其厌恶,却偏偏喜欢上了身为世家少主的元钺。

因为元钺这个人,除去与生俱来的血脉与身份,他还有一颗极其敏锐且柔和的心。这份敏锐让他能够轻易看清一个人的本质,甚至掌握一个人的弱点,所以他天生就适合当一个上位者,元家的权柄由他来掌握,理所应当。

但这种敏锐终究没有成为刺向他人的利剑,反而成为了一种极其温柔的力量。

东宫高晴想必也是沉溺在了这种温柔里,才会选择与元钺私定终身。毕竟支离破碎的灵魂,会更加渴望安定。有人爱东宫高晴是因为她的血脉和皮囊,而元钺能看见她的弱点,看见她内心无法弥合的伤口,他接受了她的一切。

卞荆根本想不到,元钺在此地设下幻象,是为了自己。或许这不是唯一的理由,却足以令他受宠若惊。

“爹,我以为你会说这些都是命数。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我有与他人不一样的灵种血脉,所以有些事就该让我去做。”卞荆犹豫半天,还是避开了关于恐惧的话题。

元钺抬眼看了一会儿卞荆,无奈地摇头。

“我要是遵循所谓的命数,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了。”

数百年前,元钺在一个温暖的春日里出生了。那时,元家族地正下着小雨,细密的雨丝从天而落,化作万物的生机。

由于出生时便显现了强大的血脉天赋,元钺从一开始就是元家的少主,他自小被当做这个庞大世家未来的掌权者进行培养,不管是心性,还是武力,又或者手段与心机,他都远胜同龄之人。

原本,他会沿着家族既定的路途一直往前走,直到成为下一代的家主,但谁都没想到的是,突然有一日,元家族地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来自渡落山的客人,她自称姜泛,是系铃人。

她来到元家,是为了接引元家少主,也就是元钺入山修行,成为渡落山弟子。

此事在灵居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自然也遭到了元家的拒绝。

没错,即便是圣物指引,也会遭到抵抗,因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作为世家之一,元家自然有人知道所谓的圣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看起来是圣物的指引,实则是渡落山主白埜的意志。

元家最终还是同意了,却没有人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身为系铃人的姜泛实力太过凶悍,元家在威逼之下不得不点头,还是白埜拿出了什么无法拒绝的利益作为交换,没有人知道。

因为知晓内情的元家人,在元钺入山之后,都莫名地死去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尤其是元钺的羽翼尚未丰盈之前,元家都深陷于隐秘的内斗之中,这一切直到元钺长大后才彻底平息。外人无法得知其中内情,但元钺作为当事人自然很清楚。

“内斗的人分两派,其中之一自然是拥我为主的元家人,他们不能以好坏来评判,忠心却毋庸置疑。至于另一派……”

元钺还没说完,卞荆接话道:“是东宫城里的那个人吧,没想到祂的手伸得这么长,早在数百年就有所行动了,那他到底多大年纪啊?元家与东宫城几乎相隔一整个灵居界,那时的东宫家主还是东宫焰,祂怎么有能力挑起元家的内斗?”

“你猜对了,就是祂,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会以为祂一直都在东宫城吧?你错了,祂……”话到嘴边,元钺竟然犹豫了。

“什么?怎么不说了?”

“我后来查了很久,发现祂的寿元恐怕要以千年来计,祂的力量已经存在很久了。至于祂的来历,其实也是世家出身,有东宫家的血脉,但要真的论起来……”元钺忽然压低了声音,“说祂是个元家人或许更合适。”

卞荆惊愕道:“什么?!你说祂出身元家?那、那祂真名到底叫什么?”

“……元一。”

元,始也。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

这名字的意思,难道是在指天地最初的本源,也就是“灵”?谁给他取的名字?他自己吗?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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