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猫与山雀

“然后呢?”柳茵茵听得直抓脖子,刘师兄这说话半天说不到重点啊,所以呢?东宫家的人长什么样子?他怎么觉得比起这些人,师兄更怀念当时吃的甜瓜?

那日来到御兽大典的,一共有七个人,皆一身白衣,相貌不凡。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生了一副女相,姿容昳丽,靡颜腻理,他披着一身华贵精致的裘衣,刚踏上观礼台便整个人窝进主座里,没骨头似的歪坐着,嚣张散漫,似乎对御兽大典并不感兴趣。其余六人则是样貌十七八岁的少女,胸前捧着一支未曾点燃的白烛,静立在主位两侧,低眉敛目。

这一行人说到底是大典邀请来的客人,却表现得极为傲慢无礼,占了主位不说,对御门前来招待的人也是爱答不理,似乎他们能来这一趟,就算是降尊纡贵、给足面子了。

“那几个人啊,里面就一个男的,长得还比女的好看几分,你不细看都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他们参加大典,脸上都不带笑的,穿的也是一身雪白,随从侍女的手里捧着个白蜡烛,像是来送葬的,也不知到底是来做客还是来找茬。”

“不过他们长得那是真的好看,那脸感觉都还没我的手掌大,”刘峥摊开手跟柳茵茵比划,粗厚的手掌晃来晃去,“感觉脸就那么一点儿,眼睛鼻子也挑不出错。就是没什么人气,除了中间那个歪在椅子里的男的,其他几个僵得跟傀儡一样,眼睛还直勾勾的,看得人直冒冷汗。”

见刘峥翻来覆去就在说东宫家的人长相出众,柳茵茵拍开他的手,失笑道:“师兄,你不会大典没看一眼,光顾着盯人家的脸瞧了吧?一个大男人能有多好看?能比……咱们的海棠峰主好看么?”

海棠万里算是柳茵茵见过最美的人了,如同一株绚烂夺目的海棠花,千娇百媚,风姿绰约,说一句灿如春华毫不为过。

“那不一样啊!”刘峥一惊,就去捂师弟的嘴,这怎么比?

柳茵茵也知道不好随意评论,便把话头往回扯:“东宫家的人,然后呢?师兄你不是在说赵瀞辞吗?绕了大半天,难道你想说他跟这几个东宫家的人长得像?”

“对啊!没错,就是这样!”一提醒,刘峥已经跑远的思绪就瞬间回来了,他右手握拳一锤掌心,表示师弟说到点子上了,“不是我瞎说啊,那小孩真的跟我那天见到的人有点像。倒不是说眉眼像,就是那种感觉,感觉你懂吧?”

柳茵茵翻了翻眼睛,冲刘峥摆摆手就准备离开。

自己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在这跟刘师兄浪费时间,还感觉,说了半天等于啥也没说。照他看呀,刘师兄就是觉得长得好看的人模样都差不多,毕竟丑人各有各的丑法,美人长得却往往是相似的。

“诶柳师弟,你这就走啦?我还没说完呢!”

“天色不早啦!先走了师兄!”

“嘿,跑得还挺快!”刘峥看柳茵茵一溜烟跑了,也拍拍屁股准备回四青堂继续值守,他拾起倒在一边的门板,又关上了门。

刘峥这番听起来有些胡言乱语的话,柳茵茵一直没放在心上,后来与赵瀞辞相熟,更是将这些抛在了脑后。赵瀞辞与东宫家能有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啊。硬要说的话,只能是身为男子,却都生了副绝色的女子样貌。

可在许多年之后,当赵瀞辞一身血污,在渡落山前与张衾音拔剑对峙的时候,柳茵茵突然明白了,当时刘峥说的相像,究竟指的是什么。

……

赵瀞辞告别杨云珂之后,就独自回了云栖峰。

此时夜色已深,玉盘般的明月高悬,如霜的月光倾斜而下,覆盖在寂静的山林之上,如同一层薄雪。

赵瀞辞足下轻点,轻盈地在树枝间穿行。他衣袖猎猎,长发舞动,雪白的皮肤在月色下有着瓷器般的光泽,眉眼精致如同刚化形的山精鬼怪。

今晚的月亮可真好看。

抬眼望了望天穹,赵瀞辞突然有点发怔。

以前好像很少能在深夜看月亮,现在却已经习惯大半夜在林子里窜来窜去了。

过去的时候,往往一入夜,爹爹就会赶自己去睡觉,没等月亮升高,自己就已经睡着了。而在那些不用早睡的夜里,自己不是整夜地逛灯会,就是趴在台前听戏。要是遇上中秋,自己还能偷喝一点桂花酒,一碗带着花香的甜酒下肚,人就昏昏沉沉的,连几个月亮都数不清,更别提赏月了。

对了,那时爹爹还总说小孩不睡就长不高,现在看来果然是骗人的。自己来渡落山才不过数月,每日睡得都不多,却已经窜高了好一截。

眼前的景色变得有些模糊,赵瀞辞用衣袖抹了把眼角,就加快步伐向峰顶而去。今日遇见了杨云珂,要比预料中回来得晚,也不知师尊有没有吩咐下别的事。

不久,拢月阁便近在眼前。

拢月阁是云栖峰占地最广,也是最高的建筑。它造型古朴,有三层六柱,四面开窗,原本用作藏书,后来被海棠万里腾出来做了居室。

用她的话说就是,书什么地方不能放?拢月阁这么好的景致,不住人多可惜。

于是,在她的安排下,作为新弟子的赵瀞辞与戴夺也在拢月阁分到了一东一西的两间屋子。

而此时,赵瀞辞循着月色,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住处,几次踩踏便熟练地沿着外墙翻了进去。他身材细弱,身姿却轻盈,翻身悄无声息,如同一只攀惯了墙头的狸猫。

进了院子,没听见什么声音。月光清朗地映照着,除了婆娑的树影,到处静悄悄的。也是,这个时候,戴夺肯定已经休息了。

赵瀞辞长出了一口气,却忽地听见了笑声,是自己的师尊海棠万里在笑。那笑声从拢月阁的檐上传来,有些飘忽,带着三分醉意,却也甜腻地如同浸了蜜。

抬头看去,只见海棠万里靠着檐角的蹲兽,侧卧在屋顶的垂脊边,一手撑着脖颈,一手握着个青色的瓷壶,正低着头笑,羊脂玉般的脸颊上,一半红晕一半酒渍。看样子是喝了一晚上。

察觉到赵瀞辞翻墙回来了,她理了理自己几乎已经褪到肩头的半臂,冲着院子笑骂:“你看,我徒弟回来了!都跟你说了我这院里住了小孩,你偏不信。”

“哼,小孩……这都是借口!以前姐姐你一人住的时候,也没见肯留我啊……直说不行么,非得赖小孩头上……”院中一个声音含糊不清地回应,话中带着半分的笑意,半分的埋怨。

赵瀞辞听见这声音一惊,他从外面进来到现在,根本没有察觉到这院里还有第三个人。师尊也就算了,修为不可捉摸,可这人是谁?能收敛气息到这个地步,境界恐怕高自己不止一重。

这人说话的声音也很陌生,听起来年岁不大,少年人的清朗音色尚未完全褪去,却又不带一丝的稚气。

这是谁?云栖峰有这号人吗?

“你不是我渡落山的人,我可不敢留你。快下山去吧,你再不回去,我怕净宗那帮老和尚来堵我云栖峰的门。”海棠万里抿着嘴笑,两指一弹,一个青瓷酒杯直飞向院中。

“他们……才不管我去哪儿呢。”

赵瀞辞的目光顺着酒杯看过去,只见院子正中的花丛中突然伸出了一支手,稳稳地捉住了那只酒杯。月光之下,那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手腕处戴着几只迦南香木镶金细手镯。

“上回赶我走,我回去足足被关了一个月,抄的经书垒起来比我人还高些。我这么喜欢姐姐,姐姐不心疼我吗?”一个人影倏地翻身坐起,他抖抖身上的草屑,话里有几分委屈。

赵瀞辞:?他这话什么意思?

海棠万里轻笑一声,并不吃他这一套。

那人见海棠万里没有反应,懊恼地叫了一声,居然向后一仰又躺回了院中的花丛。

“既然我天亮回去要被罚,此刻回去也躲不过抄经,还不如在姐姐这多待一会儿。今日多做姐姐的眼前人,改日说不定就能成姐姐的心上人~”

赵瀞辞听见这话,已经完全停止思考了,他两眼放空,像一尊木头雕像呆呆地立在围墙边上。

“镜禧!”海棠万里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羞恼。没人的时候怎么胡闹都行,可在小徒弟面前,她还想顾忌几分自己作为师尊的颜面。

“瞧瞧,昨日还唤我阿宁,现在又是镜禧了。”那人长叹一声,在草丛里翻了个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唉,红颜未老恩先断啊~”

“祁长宁!”海棠万里声音都尖了。

这回喊得可不是别号,而是连名带姓了。显然,他再不走,海棠万里就要亲自下拢月阁赶人了。

镜禧出身世家,自小就隐去姓名寄住在净宗,不论是在宗门内修行还是在外行走,都习惯只称镜禧,唯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而海棠万里就是那极少数的其中之一。

“好嘞,我这就走。”他一听海棠万里真有点生气了,也不敢再耍嘴皮子,应了一声就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乖乖离开。

只是他没往正门去,反而朝着院墙边的赵瀞辞走了过来。

也正是这样,赵瀞辞才看清镜禧的模样。

那的确是个年轻男子,只不过身量不高,长相秀气,乍一看去倒更像是个少年郎。他发髻松散,穿了一身青黑色长袍,外罩着纱衣,纱衣上以金线密密麻麻绣满了经文,清透的琉璃珠串缀在胸前,显得华贵异常。

镜禧这一身衣裳原本该显得端正庄严,但此刻被他穿得衣襟大敞,凌乱不堪,衣袖还湿漉漉的,反显出几分不羁。他赤着双脚,步伐轻盈,没几步便走到了赵瀞辞面前。

一阵清雅的檀香混杂着酒气迎风而来。

镜禧抖抖袖子站定,圆润的杏眼一转,将赵瀞辞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转身望了望拢月阁,摇着头笑了,低声自嘲:“我说呢,今晚竟能留我到此刻。原来不是为我……”

他着话说得极轻,连近在咫尺的赵瀞辞也没能听见。

“我在净宗的后山养了一只猫。”镜禧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话。

“什么?”赵瀞辞没想到这人会跟他搭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它从小就惦记山崖对面住着的一窝山雀,经常没日没夜地蹲在崖边,盘算着怎么过去。明明跳不过去,它还总是试。偶尔会摔得遍体鳞伤,它就一瘸一拐地跑到我屋里让我给治。那猫儿长得可漂亮了,就是有点死心眼。”

“……那后来呢?”赵瀞辞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礼貌地接话。

“后来那窝山雀不见了。那只猫却还是蹲在山崖边上。”镜禧轻笑,“有僧人说,山雀飞走了猫却不知道,以为它还会回来,也有的说,山雀是被猫吃了,猫在等下一窝的山雀来筑巢。”

赵瀞辞皱眉,沉默不语。他不明白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们云栖峰的人啊,都像这只猫,心里装着一窝山雀。只是有的山雀已经飞走了,有的山雀却是幻影,注定此生都抓不住。”

镜禧刚说完,便有一只瓷杯从远处飞来,“啪”地一声碎在了他的身后,仿佛他再说一句,下一只瓷杯便会砸在他的脑袋上。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他朝着拢月阁高声喊道,无奈地将胸前的琉璃珠串取了下来,塞进赵瀞辞的怀里,“这是我亲手炼制的迦南香透色琉璃珠,共有一百零八粒,能破这世间大部分的迷雾幻境,你记得随身携带。以后……”

镜禧顿了顿,眉头轻皱又叹了口气:“总用得上的。”

说完,他不理会赵瀞辞有什么反应,一个飞跃便翻过了院墙,衣袂飞扬,消失在了一片月色中。

酒气散的很快,唯有一片幽幽的檀香久久萦绕不去。

赵瀞辞摸了摸怀里的琉璃珠串,入手有些冰凉,却并不刺骨,散发着微微的香气,每一粒琉璃珠大小均等,以金线相串连,在月光之下比上等的夜明珠还要莹润夺目。

能勘破迷雾幻境……这是佛珠吗?上面好像还有极细的文字,可看不清。他为什么给我这个?

赵瀞辞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看了看拢月阁,决定还是去问问自己的师尊。毕竟那人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更像是……随手给了个见面礼?

然而等他攀上房檐,海棠万里已经枕着两个蒲团睡着了。她半歪着头,头发披散,各式的酒具和几枚八面骰落在一边,没有半分作为峰主的样子,倒更像是个四处逍遥的散修。

等等,两个蒲团?难道院子里那人一开始也是坐在房檐上的?

赵瀞辞看着脚下成对的酒具,想起平日里海棠万里教训人的模样,心想那人说不定就是坐在这与师尊对饮,然后一言不合被踹了下去的。毕竟自己的师尊极少动手,遇事都是抬脚踹人。

他脾气可真好,这样也没生气。还有,他刚刚是不是说喜欢师尊?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是喜欢?”

不知什么时候,海棠万里已经醒了。她半睁着眼睛,看着身边这个小徒弟。

我刚刚是说出口了吗?还以为师尊已经睡着了呢。赵瀞辞掩耳盗铃地捂了捂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念念不忘,就像他爹从前卧房里永远有他阿娘最喜欢的花。

海棠万里本来确实是想装睡蒙混过去,可这小孩迟迟不走,还说起镜禧了,只好无奈地开口打断。她跟镜禧的事,不仅不好宣扬,一时之间也掰扯不清楚,还是少让人谈论的好,省得惹出麻烦。

“师尊,这个……”赵瀞辞摊开手里的琉璃珠串。

“给你就收好吧,就像他说的,总归是用得上的。”

他说的没错,云栖峰上的人,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东西,这是执念,也是心魔。海棠万里自己有,张衾音有,如今这不过九岁的小徒弟居然也躲不过。

有执念,便容易被幻境所困,手持能破开万物的利刃,却往往斩不去心中的欲念。海棠万里早早看出了赵瀞辞心中的山雀,才想为他寻一件灵器,希望能在关键之时护住他。

恰好,她身边便有这样一个人,精通炼器之术,同时又懂她心中所想。于是,这琉璃珠串便到了赵瀞辞的手里。

“好吧。”赵瀞辞乖巧地点头,就想将珠串收进自己的白玉扳指里。

“别放进去,戴身上。空间灵器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打开的。”

闻言,赵瀞辞只好将珠串套在了脖子上,可是他个子太小了,长长的珠串晃来晃去并不好行动。

“……套在手上吧,多绕几圈。”海棠万里看着小孩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不免暗叹。

修仙之人原本应该摒弃心中执着,心向天地。若抛不下作为人的过往,便成不了所谓的仙灵。世人只知道渡落山的云栖峰历代皆天赋绝伦,修行一日千里,却不知他们才是这世上最难以成仙的人。

接下来第二个番外...是海棠万里和祁钰和的初见与离别。

元钺会有出场...(男主他爹,一个活在番外里的人..)

(我觉得到这里需要写一下,但是放在正文里,会让本来就松散的剧情更加稀碎...不想看请跳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猫与山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