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缔结之印(中)

两刻钟后,十几个少年聚集在了草场的西边,在离谢燮两丈左右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他们手里各自都抱着一筐切好的干草料,眼巴巴地看着谢燮身边那一群漆黑的蹑影兔。

没错,是一群。

它们就像是一团团黑色的绒线球,在谢燮身边蹦蹦跳跳,拱来拱去,有的伏在他的肩膀上,有的则咬住他的衣摆往外扯。

站在人群中的沙昊一脸惊恐地看着一只蹑影兔绕到了谢燮身后,将他的头发吃进嘴里嚼嚼,又吐出来,再吃进去再吐出来。

完了,今晚是不是要吃兔头了。沙昊觉得以谢师兄的性格,这兔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他身边的宋一珏不这么看。谢燮这人虽然看谁都不顺眼,不相干的人路过说不定都能被踹一脚,但他对灵兽却不像对人那般苛刻。

蹑影兔向来是最能感知人的情绪的,它们虽然实力弱小,但天生就会趋利避害,面对心怀恶意的人或兽,四腿一蹬,瞬间便能蹿到天边去。

既然它们能在谢燮身上乱爬,便足以说明他的性格并不完全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咄咄逼人。

宋一珏正想着,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谢燮突然站了起来。他一动,身上的蹑影兔便打着滚落下来,除了两只还死死扒着他的后背,其余的在他的脚边堆成了一团。

黑漆漆的,像是一堆会动的煤球。

“人都齐了吧?”谢燮问。他身上挂着两只黑兔子,好像让他显得没有那么凶了。

“谢师兄,人都到了。”杨云珂往前走了半步,应声道。她是新弟子中的大师姐,清点人数之类的事自然由她来做。

谢燮颔首,紧接着说道:“好,既然都到了,那便开始今天的课业。”

众弟子连忙振作精神,仔细聆听。

“算起来,你们之中最晚的,入山也有月余,应该知道太衡峰教的东西很杂,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从基础的剑式,到辨识灵草,再到开炉炼器和如今的御兽之学,可以说除了部分秘藏传承,你们已经把所有能学的都摸了一把。哦,还有符箓阵法,这个要更偏门一些,过几天会有其他师兄来教你们。”

谢燮跨过脚底下的蹑影兔,在众人的面前背着手慢慢踱步,继续说:“俗话说贪多嚼不烂,修行也是如此,九大圣地中,药宗的丹药独步天下,古门的傀儡之术举世闻名,这都是专精一道,累积了千百年才有的结果。既然如此,太衡峰为什么要让你们学这么多呢?”

他走到了黄士礼的面前,盯着看了半晌,看得黄士礼头顶冒汗,这才转身点名道:“楼雪钟,你来说。”

毫无预兆地被点出来,楼雪钟有些无措,不过她很快整理思绪,斟酌着说:“我想应该是,师尊想让我们从不同的修行路途中体悟……”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她觉得自己这些太衡峰弟子,天生的禀赋就不如其他人,不像云栖峰一个个身负剑骨,也没有松瀑峰弟子那样对一株灵草潜心研究大半年的心力,也许穷尽一生也不会窥见大道,那么多学一点学杂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多些保命的手段。

因此她这一番言不由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燮不耐烦地打断了:“杨云珂,换你来说。”

杨云珂有些愕然,心里连腹稿都没有,此时只能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师尊这么安排总是有他的道理的,至于为什么……我前几日在六极阁翻看前辈留下的修行手札,里面说整个灵居界的宗门传承,大多是宗门选择弟子,圣地更是如此,往往是圣物一有指示,接引人便要带新弟子入山,期间别说是违抗圣物,连入宗门的时辰都是不敢延误的。”

沙昊听来听去不明白,忍不住在身上四处抓挠,悄声问身边的宋一珏:“她到底想说什么呀,谢师兄怎么就能耐心听她说了?”

宋一珏没吭声,心里隐隐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而新弟子入宗门之后,除了那些有家世撑腰的,往往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师承,但凡有境界高深的前辈愿意收徒,大都感恩戴德地应了。像是药宗弟子,一旦入门,不管资质如何,都是先背八大药典和九百一十六丹方。

但我觉得这是不好的。不是每一个药宗弟子都有炼丹的禀赋,说不定他们之中有的人更适合做个直来直去的剑修,却此生再难有机会了。手札中说,太衡峰曾经如同松瀑峰一般,是个只出符修,专精符箓阵法的地方,负责护持渡落山脉的四方边界,直到第十一代太衡峰主修改了弟子的筛选标准。

他改弦更张,不再专门挑选有制符天赋的人,而是广泛地吸纳弟子,又创立了六极阁,收集灵居界各式各样的修行典籍,旨在让每一个弟子尽可能多地接触到不同的修行法门。比起太衡峰历代的符箓传承,这位峰主似乎更看重弟子各自的选择……所以我想,师兄们轮番授课也是基于这位前辈的想法吧。”

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杨云珂说的事他们从未听过,而她这样腼腆的人一下子能说这么长一番话,也真是令人吃惊。

谢燮略带惊疑地看了一眼杨云珂,说道:“你竟然看过晚星夫人的书信,这些事也只有在她的笔下有所提及。”杨云珂对六极阁的探索深度让他有些诧异,这些内容存放在六极阁的深处,一般很难翻阅到。

谢燮顿了顿,继续说:“你说的不全对,但也差不离。新弟子入山的课业如此繁杂,确实是想让你们多看多学,思虑周全之后再做选择。但我也不好说这是好是坏,至少太衡峰的符箓传承是断了许多代,现今你们的师兄也只能教授一些皮毛,若是想往深处学,只能自己去六极阁对照着典籍修炼了。”

说到此处,人群里有个弟子举起了手,问道:“可是,谢师兄,当今最强的符修之一不就在渡落山吗?”

“你说的是云栖峰的薛前辈吧,他确实是主修符箓的,但他走的不是我们太衡的路子,而是融合了别处的传承。”提起这件事,谢燮也有点无奈,“他如今隐居在山下,请教他恐怕有些困难。”

“我今日费神跟你们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懈怠了。课业不按时做,觉得杂役配不上自己的身份,师尊整日见不到人,学的又全是随处可见的入门术法。好像渡落山没有先前想的那般完满,甚至暗恨自己怎么来了这样的地方。”

谢燮的声音不大,却让许多人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既然如此,我想原有的安排恐怕没了多少用处。有一件事本该在今日的御兽课业之后宣布,我决定现在就告诉你们,这样可以让部分人少些煎熬,我也省些力气。”谢燮说着,神情似笑非笑。

众弟子闻言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他,连听得快睡着了的沙昊也当即清醒过来。

“从今日起,六极阁三层以下的区域对新弟子开放,所有人持玉牌可以自由出入。灵台境之下,一切关于灵草丹药的问题,可以去问汪师弟,他排行四十八。想学炼器的,去找卢师妹或者方师弟,他们一个行三十七,一个行五十五……”

他话说得很快,宋一珏最先领悟,当即取出纸笔开始记录,杨云珂听见开放六极阁,眼睛一亮。

谢燮说的这些人,正是今后负责指点他们课业的师兄师姐,而他们的排行,对应的则是弟子居所的位置,可以凭借它找到相应的师兄,若是光记名字,在偌大的太衡峰是很难找到人的。

众人一边听,一边相互交头接耳,对照各自的记录查漏补缺,总算是全部记下了。

“从现在起,你们可以自行选择修行法门,师尊不会再安排集中的授课,更不会清点人数,若是不愿学御兽,现在也可以直接离开,之后的符箓阵法亦是如此,想学的自己去六极阁或者找对应的师兄上门请教。”

“这……这是什么意思?”一名弟子脑子发懵,问身边的人。

“不知道,我也有些晕。”

“谢师兄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自己选,然后自行修炼?”另一人说道。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那你这御兽还学吗?我有点想走,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带毛的东西,那些兔子眼睛这么红,看起来像是会吃人。”

“我、我也想走,御兽我学不明白的,还是不听了吧。上次炼器时,师兄夸我有天赋,我以后想当个炼器师。”

楼雪钟听着左右的言语,也有些迷茫,她侧头问:“杨云珂,他们好像都不想学御兽,你还继续留在这吗?”

杨云珂默默地点头。

这让楼雪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如果杨云珂离开她就跟着走,可她想继续听谢师兄授课,自己却不是很想留下。

有弟子揣摩了一会儿谢燮的神色,觉得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怂恿身边的同伴道:“那要不我们一起走,先去六极阁看看?今天的课业你不是都不想过来吗,听闻是谢师兄讲课,怕缺席被罚才赶过来的。”

他一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同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说道:“你小声点行不行,我是想走没错,但怎么能第一个走,谁知道谢师兄是不是挖了个坑,要是因此被罚了杂役,还不被其他师兄弟笑死。”

“那怎么办?继续留着……”

众人窸窸窣窣地交谈了好一阵子,却不见有人告辞离开,谢燮抱臂站在原地,极有耐心地继续等待。

他知道至少一半的人是不想留下的。因为御兽一道入门很快,却极难抵达高深的境界,和灵兽的相处不是光光喂养这么简单,其中更多的是与灵兽之间的沟通和相互托付。

这对于急功近利,或者只愿依靠自己的人来说,几乎是做不到的事情。

谢燮以为按照自己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他们还要胆怯好一阵子才能做出决断,没想到很快就有人向自己走来。

那是一个不常说话的少年,身形匀称,样貌清俊,微蜷的头发半束在脑后,带着一对长长的玉质耳坠,正是宋一珏。

他恭敬地向谢燮行了一礼,说道:“谢师兄,我想先走一步。御兽一道修行起来实在漫长,我也缺乏耐性,不如寻本剑谱来练,心里更踏实。”

其余人暗自吸了口冷气,这话说的可真直白啊。沙昊更是在心中怒赞宋一珏乃太衡第一猛士。

“可以。”谢燮点点头,出奇的好说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有了宋一珏带头,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告辞离开,各自散去,最后十几个人里只剩下了五人还留在原地,包括杨云珂和举棋不定的楼雪钟。

“过来。”谢燮对离开的弟子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向留下的几人招招手,示意他们抱着草料靠近些。

杨云珂这才看清了谢燮脚下这一堆蹑影兔的样子。

蹑影兔浑身的皮毛漆黑,没有一丝油亮的光泽,几乎黑到了极致。眼睛大体呈暗红色,一对长耳下垂在脑袋两侧,几乎难以辨别。它的四肢比一般的兔子要长,看着十分有力。

它们似乎被几人的靠近所惊动,纷纷往谢燮的脚边靠拢,挤挤挨挨堆在一起。

谢燮顺势坐了下来,蹑影兔们就迅速爬满了他的半个身子,像一个黑色的面团将他吞没。

杨云珂几人见师兄坐下了,也纷纷盘腿坐在了草地上,还不忘将自己带的草料放在身前。

“御兽一道的根基,说穿了就是两道印,一道是服御之印,一道是缔结之印。”谢燮不理会在自己身边乱拱的兔子,在几人面前伸出了一只手,“你们看,这是服御之印。”

他竖起一根手指,灵力在指间凝聚,渐渐出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禦”字虚影。这虚影黑中泛红,周围还有植物根须般的纹路向四周延伸,边界分明,形成了一个菱形的印蜕。

杨云珂盯着这印迹皱眉,她觉得这服御之印让她不太舒服。

停顿了片刻,谢燮手腕一转:“这个则是缔结之印。”

黑红的印蜕消散,指尖上方一个“締”字形的金红色虚影出现。与服御之印不同的是,它整体是一个正圆形,环绕着一圈形似日光的纹路。

“从这两种印的名字中就可以知道,它们的用途截然不同。‘服御之印’是修士对灵兽强行施加的役使契约,通过约束神魂来驱使或操纵灵兽,使其无法反抗。而‘缔结之印’不同,它更像是一个盟约,修士对灵兽没有任何约束的手段。”谢燮伸出另一只手,将两种御兽之印同时展现在几人面前。

放在一处对比,很容易发现两种御兽之印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服御之印似乎带着一股强硬霸道的气息,缔结之印则像一团人畜无害的小火苗,只是静静地散发着和煦的光芒。

“所以,它们虽然都被称作御兽之印,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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