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云岩之行(十一)

尖锐巨物是从地窖下面突然破土而出的,毫无预兆,若不是赵瀞辞感知敏锐,提前听见了响动,此时恐怕后果难料。

情急之下,他只能先把柳茵茵推出屋去。几人中唯一的炼药师,必须被优先保全。

而等赵瀞辞回过神,还想去捞另一边的卞荆,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阿荆!!!”

赵瀞辞侧头大喊,勉力抽剑抵挡住袭向自己的巨物,却再无暇行动。

只见卞荆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脑后的黑发也被乱风吹成大团蓬草。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躲开!”

赵瀞辞咬着牙呼喊,几乎不惜受伤也要扑到卞荆的身前,可还没等他行动,异象显现。

刹那间,卞荆的周身突然闪过一瞬的青光,扑袭而来的巨物骤然一顿,像是撞击在了一面无形的屏障之上。

下一刻,一声清脆如瓷瓶碰撞的声响炸开,那细长的巨物竟然直接爆裂,当即碎成了十数块碎片,四处散落。

可即使碎裂,这些碎片也异常尖锐,如同小刀飞掠而过,有的深深扎进屋内的梁柱,有的甚至冲出了房顶,破碎的木片与瓦砾像雪花一样下落。

这巨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这么坚硬!

赵瀞辞两下挥剑,干脆利落地斩去朝着他飞来的碎片,脚下不停,向卞荆快步走了过去。

他已经反应过来,刚刚护住卞荆的正是灵符内的阵法。

不愧是能够抵挡灵域境攻击的护身阵法,不仅触发的时机灵敏迅捷,还能将大部分的力量弹回,进行反制。如果进行这次攻击的是普通修士,恐怕也会像这破裂的巨物一般,受到重创。

“阿荆,你没事吧?”

“我没事,刚刚触发了随身的阵法。”卞荆一脸镇定地说道,随即从怀里掏出黑色的木片,左右翻看。

“没想到一片小小的灵符,居然能够嵌入这种等级的阵法……”

卞荆摩挲着稍显暗淡的灵符边缘,心中若有所思。

对于阵法,他比赵瀞辞了解得更多。

一般而言,阵法可以看成是另一种形态的灵力,以布阵之人不同的手段进行变化,作各种用途。但这里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越高深的阵法,对承载的器物的要求越高,也越难寻觅。

也就是说,他手里的灵符一定是某种极为珍稀的材料。

这灵符与一般的符纸还不同。

符纸上的阵法一旦施展,由于纸张本身被灵力浸染,很快就会溃散,可这枚灵符上的阵法被消耗,其本身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卞荆抓抓脑袋,一时没想明白。

他一副深陷思索的模样,落在赵瀞辞的眼中,却满是对他们几人现状不合时宜的漠然。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没有避开。”赵瀞辞冷不丁说道。

“嗯?”卞荆听见问话才回过神,他见同伴面色微僵,解释道,“噢,对,我,我能躲开的,我就是想试试,也许周樟宁他们……”

“……”赵瀞辞看着卞荆磕磕绊绊地解释,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走。

“欸……”卞荆伸手想拦,最后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也难怪赵瀞辞窝火,他刚刚想要护住卞荆,险些硬抗下巨物的袭击,结果现在告诉他,卞荆是故意不躲开的?

倒不是赵瀞辞小瞧他这昔年的玩伴,而是换做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认为区区灵光境的修士,能够避开那般凶险的一击。

哦,或许周樟宁除外,他对卞荆的身法比对他自己还要有信心,如果是他在场,不仅不会着急,说不准还要吹上一声口哨。

赵瀞辞走到墙边,伸手从土墙上拔下一块尖锐的深色物体,它一半扎进墙中,正是刚刚爆裂开的巨物的碎片之一。

“这是……泥块?”

与原本坚硬的形态不同,此时的碎片松软异常,用手一捻就化成了一团粉灰,其中还夹着类似稻草或者麦秸的细碎杂物。

原以为那巨物是某种金铁制成的武器又或者妖兽的甲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团泥块。

这是怎么回事?

卞荆朝周围看看,蹲到角落里,捡起了一段细长的碎片,两手用力一掰就折成了两条,完全没有方才的坚硬,更像是掰断了一条面疙瘩。

而他这一掰,竟然露出了土块中间包裹着的细长木条。木条发黑发灰,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你看,不光是土,这里面还有木块。”卞荆举起手里的东西,向赵瀞辞示意。

赵瀞辞一瞧,眉头拧紧。

这时,先前被抛出屋子的柳茵茵突然探头进来,见屋内没有异样,就颤巍巍地从破碎的窗户外爬了回来。

“不是我说,哥你这身手未免也太快了,我人摔在外面,魂都还在屋里呢。怎么,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在看啥?”柳茵茵凑过来,探头探脑道。

赵瀞辞将手里的碎片递了过去。

“刚刚从地下探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看样子像是泥块,里面还包裹着木片。”

“嗯?这确实是土,还是掺了棉絮的土。”柳茵茵扒拉两下,肯定道。

“棉絮?”

“对,不光是棉絮,你看,还有草梗。”

掰开的土块里,确实掺了不少杂物。

“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赵瀞辞完全懵了,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柳茵茵也没有头绪。

“我知道了……我觉得这是个泥塑。里面的木头可能是塑像的骨架,泥团里面掺杂棉絮是为了让泥团不容易开裂。”卞荆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

他曾经在尘世见过制作中的塑像,工匠们先用木条钉好骨架,然后层层覆盖和好的泥团。那种半湿的泥团中,就会添加棉絮和草梗!

“泥塑?”

闻言,赵瀞辞和柳茵茵对视一眼,两人立即都想到了云岩寺的菩萨像。那也是个泥胚的塑像,只是外面进行了繁复的鎏金彩绘。

这屋子地下出现的泥塑,会不会跟云岩寺有关?

它为什么又会从地底下出现呢?

想着,柳茵茵转身走到泥塑巨物出现的位置,发现那里竟然塌陷成了一个幽深的洞口,足够两人并肩通过,其中深不见底。

“别吧,难道我们要下去吗?”柳茵茵扶额哀叹一声。

先是古怪的云岩寺,寺里有不寻常的塑像,然后就被泥塑差点扎个对穿,泥塑又来自深不见底的地下。

他此时对自身的处境产生了浓浓的忧虑,对将自己困了几天的幻境更是愈发忌惮。

这种被未知的事物推着向前走的感觉,真的很不妙。

“我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臭虫,”柳茵茵侧头看了一眼抱臂沉思的赵瀞辞,开始胡言乱语,“不过你好一点,你可以是一只花蝴蝶。”

赵瀞辞只当没听见。

而半天不说话的卞荆闻言,低头望着黑黢黢的洞口,突然抛出了一个恐怖的假设。

“你们说,周樟宁他们不会在下面吧?”

仿佛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地下深处,竟然开始有打斗的声音传来,隐约还有杨云珂的尖叫声。

“走吧。”赵瀞辞紧了紧手中的剑,朝洞中跳了下去。

柳茵茵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苦笑着摇头,拽着卞荆也跟了下去。

……

青山坳村长家屋舍的地底,有一个巨大空旷的岩石洞窟,冰冷潮湿,漆黑一片。

此时,周樟宁与杨云珂正身处其中,相互背对着与十数个泥塑陶俑般的怪物缠斗,几乎要被它们团团包围。

这些古怪的泥塑形态各异,大小不一,有人形,也有四足奔跑的兽形,有的手中持各式兵器,有的就只是挥舞利爪,或者干脆长着利齿咬过来。

它们样子粗陋,表面的泥块凹凸不平,有的甚至只塑了半个身子,像是未完成就被弃置的塑像,却不知为何异常坚实,刀刃挥砍上去,也仅留下浅浅的印痕。

周樟宁往往要在同一个位置奋力劈砍三到四次,才能完全将泥塑击碎,偏偏击退一只又涌上来一只,完全没法逐个击破,只能勉力斡旋,不至于被重重围过来的泥塑撕成碎片。

术法就更不必提,杨云珂一口气甩出去三道雷霆,还没等劈到泥塑身上就已经烟消云散,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杨云珂被这一幕气笑了,心知这些泥塑身上必然有某种可以抵消术法的力量,也就不再耗费灵力,转而从袖子里抛洒出一把黄豆大小的亮火虫。

这些身体细长扁平的飞虫腹部有团莹亮的光团,如同一片荡漾开的星云,照亮周围的石壁,也让周樟宁更清晰地辨别泥塑的动作。

周樟宁挥舞着长刀不断将靠近的泥塑击退,烦躁地骂了一声:“术法没用对吧,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会找到青山坳来?”

他们二人来青山坳,最初并不是为了与卞荆几人汇合,而是在云岩镇的市集上遇到了一个售卖瓷器的行商。

那行商说,云岩镇虽不是什么盛产瓷器的地方,却是每个瓷器商人行商的必经之处,因为在数十年前,曾有个雕塑名家隐居于此,他诗文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擅长泥雕、木雕,还以瓷雕闻名天下。

隐居的数十年,他不知有多少作品流落于云岩镇,来往的瓷器商人若是能够有幸收到那么一件两件,转卖到外地,便有百倍千倍的利。

杨云珂正侧头思索他话里的意思,余光突然瞥见身侧有异动,一只鬣狗模样的泥塑仗着身体灵活,竟然越过重重阻隔,长着血盆大口撕咬过来。

那眼瞳凸起,唾液横飞的凶恶模样,哪里像是泥造的塑像,简直就跟真的一般!

这攻击来得迅猛,容不得杨云珂细想,她身体骤然下蹲,右手成拳奋力往地上一击。

只见灿金的缔结之印一闪而过,地面突然钻出了一只身形健硕的雪狮,它嘶吼一声,眨眼间便也扑了出去,咬着泥塑鬣狗的脖颈,将其死死按在洞穴的石壁之上。

雪狮明显不同于一般的灵兽,不仅身体灵敏强健,灵智也非比寻常。它见咬不碎鬣狗的头颅,便张嘴硬生生撕碎了一条后腿,让泥塑难以行动,随即又扑回杨云珂的身边,帮着她抵挡不断涌过来的泥塑怪物。

但召出雪狮,明显也耗尽了杨云珂仅存的灵力,她刚站起身,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看得周樟宁眼皮一跳。

他单手持刀,一个转身,凌厉的刀锋将近身的两三个泥塑甩开,就一把揽住了杨云珂的后背。

“喂!你行不行啊?”

“泥塑太多了,不能继续待在这。”杨云珂面色发白,朝周围望了望,举起胳膊向前一指,“我们到石壁边上去,这样至少不会被两面围攻。”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洞穴的最边缘,那里的石壁相对低矮,又有一处凹陷,可以有效地护住后背及身侧。只要两个人往里靠,就不需要同时抵御数只泥塑的围攻,扛住两三只就足够了。

但也有弊端,那是个死角,两人钻进去就没了腾挪的空间,一旦失手,连逃都没地方逃。

周樟宁面露犹豫,杨云珂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切道:“快走吧,在这里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进来的路已经被封死,要找出口必然要先解决这些泥塑。我们手里还有灵符,还有护身阵法,赵瀞辞他们一定也已经在路上,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受伤!受了伤更无以为继!”

听了这番话,周樟宁终于下了决心,跟着杨云珂挪到了洞穴的角落之处,他与雪狮灵兽一起死死守着,不让泥塑靠近。

杨云珂则把仅剩的灵力灌注到灵符之内,硬生生在周围撑出了一片阵法空间。

“你快进来!”她回头紧张地招呼。

周樟宁没有立即动作,反而回头凝视了一眼护身阵法,随即从怀里将自己的那枚灵符,也甩给了杨云珂。

“进个屁,你自己先呆着吧。”

说完,他将灵脉中所有的灵力全数灌注进了手里的长刀,虽然受幻境影响,能调用的灵力实在有限,但也比单靠气力强上太多。

眨眼间,整把长刀暴起剧烈的蓝紫色电光,周樟宁手持刀柄一甩,仿佛手握一束从高天之上落下的雷霆,耀眼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你干什么!”杨云珂心中一紧,顿感不妙,她想叫住对方,却根本来不及。

“山里给的护身阵法,说是能抵御灵域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可扛不住持续不断的消耗。你没看见吗,那些泥塑每扑咬一次,阵法就消散半分。如果我俩都躲在里面,所有的泥塑轮番涌过来,怕是半刻钟都坚持不了。”

周樟宁凝神静气,提着长刀就冲杀进了面前的泥塑堆里,他身法迅捷,几乎化作了一道雪青色的流光。

泥塑碎裂与雷霆爆开的声响在洞穴中回响,周樟宁咬着牙拦腰斩断两只人形泥塑之后,终于杀出了重围。

他一走远,十数只泥塑顿时也分流成了两边,杨云珂一侧顿时压力骤减,与此同时,周樟宁必须一个人独自面对泥塑的围困。

“周樟宁你疯了吗?你这样能支撑多久?!”

杨云珂真是又急又气,奈何灵力耗尽,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泥塑堆里鲁莽地横冲直撞。

她起初还有点害怕周樟宁,毕竟两人从未见面,他又身形高大,舞刀弄枪的,一看就不怎么好惹,多半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结果经过一两天的接触,她发现这个就是没脑子的。空有一身的武力,脑子却不愿意转弯。

两人都在阵法内,固然会吸引全部的泥塑,加速消耗,但他就不能在阵法前面打吗?这样支撑不住还能有个暂缓休憩的机会。

现在跑这么远,万一不慎受伤,那该怎么办?

杨云珂的担忧并不是全无道理,就在此时,周樟宁闷哼一声,他的后背被一只三首三足的人形泥塑,用砍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不止。

“周樟宁!你小心点!”杨云珂困守在阵法之中,崩溃地大叫。

“小伤小伤。”周樟宁龇牙一笑,浑不在意地回话。

他非但没有被这一刀击倒,反而被背上的剧痛激出了几分血勇,原本坚毅的眉眼也染上了一丝锋锐。

自小困在大宅之中枯燥地习剑,离家之后又处处被人关照,从未面临生死攸关的局面,进入渡落山之后更不必说,哪怕是晚寒飞刀的器灵,也没有让他有过如今这般靠近死亡的压力。

这可是一着不慎,说不定就要命丧于此!

周樟宁身上的伤远不止背上这一处,他双手的虎口早就被坚硬的泥塑震得裂开,掌心湿滑,鲜红一片。可他却觉得手里的长刀在挥砍之间变得更加锋利,如同自己双臂般灵活敏捷。

出招越来越快,挥刀愈加果决!

蓝紫色的雷霆在泥塑之间飞速闪过,速度之快几乎要将周樟宁淹没在电光之中,他此刻仿佛与长刀融为一体,不再抵挡那些迎面扑来的攻击,反而以更快的劈砍先一步迎敌。

这样的出招无疑让他的身上又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势。与此相对,足足有四只泥塑彻底丧失了移动的能力,它们被分成数块残肢,在潮湿冰冷的地面疯狂颤动。

柳茵茵:花~蝴~蝶~

赵瀞辞:......

啊,打斗描写,苦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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