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云岩之行(十)

“你怎么知道我起初不愿戴……为什么这么说呢?”王斯年诧异道。

卞荆理直气壮,笃定道:“因为这红绳一看就是寺庙加持过的法物,而王大哥你自己又说事事有定数,不像是会戴这种东西的人,那就只能是别人送的了。”

有吗?我怎么感觉这手绳简直不能更简陋了呀?如果不是大丫送的,给阿黑戴都不会要吧?

王斯年心中将信将疑,只好开口:“我确实对云岩寺有一丁点的疑虑,不过这在青山坳不能乱讲,要是被人听见又不免一场争吵。我……”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说起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人在天上飞呢?”

不过这对卞荆三人而言,并不算稀奇。

因为这不是巧了吗,他们三个就能在天上飞。

“没见过。”三人齐齐否认,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当时只有十一二岁,在黄昏时分钻进了林子玩耍,因天色昏暗不小心迷路,这才在大青山上待到了深夜。”

王斯年当时不知怎么走的路,竟然绕到了云岩寺附近,他原本想在寺里挨过一晚,等天明再下山,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靠近云岩寺的山门,却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一阵金铁撞击之声。

像是有人在打斗。

可云岩寺从来没有人,他们是谁?难道是隐匿在山林的盗匪?

年幼的王斯年不禁一阵惊惶,不敢再进云岩寺,但心中又忍不住好奇里面的情形,便在附近找了个树丛躲了进去。

他准备就在树丛里蹲到天明,这些盗匪再猖狂,也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行凶,等天光一亮,自己就能安全地下山去。

就这样,他一边侧耳去听寺内的动静,一边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声响。

可接下来的一幕超出了他的想象。

两道耀目的流光突然从云岩寺的院墙之中升起,飞到了半空之中,随即出现了两个凌空而立的黑色人影。他们手持兵器相互交战,在空中来回僵持了数十个回合,各种刀光剑影来回闪烁,看得王斯年惊心动魄。

很快,其中一个人影似乎气力不足,开始支撑不住,在另一人猛烈的攻势下不久便败了,一道惊雷般的剑光闪过,那人头朝下往王斯年的方向飞速坠落。

“砰”一声,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摔落在了王斯年的身边,距离他只有一臂远,差点就砸在他的身上。

王斯年下意识就想要惊呼,但他手比嘴更快,惊呼出声之前,两只手就死死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他是死了吗?!王斯年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根本不敢过去查看,反而转过身就想离开。

废话,两个人打斗,一个人死在这里,另一个人不过来看看吗?自己继续躲着不走,简直就是等死。

可还没等王斯年蹑手蹑脚地转过身,一个头戴金冠身着茶色长袍的持剑男子就缓缓落到了他的面前。这人身形颀长,背对月光,看不清面容,只有衣袖随风轻摆,像极了从天而落的星宿。

“啊,糟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人。那怎么办呢,小孩,你看见什么了?”

王斯年听着对方自顾自地低语,感到一股冰凉的血腥气息缓缓笼罩下来,他害怕得根本不敢说话,只能拼命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听不懂还是没看见?哦,我忘记这是尘世了,你是不是只听得懂这里的土话呀?”那人疑惑地说着,歪头看着王斯年,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置。

突然,他像是浑身泄了气,将剑收回了鞘中。

“算了,你的性命在我一念之间,我的生死又何尝不是被别人攥在手里,杀你能有什么好处,多一笔罪孽,去阎王那的时候还得再给我添上一笔,何苦来哉啊——滚吧小孩,你要是聪明就别跟人提起今晚的事,不然性命难保。

还有,今晚死的不是我,也算是你的运气,再好心提醒一句,以后没事别再来这里,这间寺庙里的东西可不好招惹。世人随意将愿力寄托于虚无,就算愿望成真,也是祸福难料。”

说完,那人弯下腰,将倒在地上的尸体扛上肩,就轻灵地跃入了林中消失不见,只留冰凉的血气久久不散。

王斯年惊魂未定地坐在树丛里,觉得刚才所见的一切,如同一场梦。

那个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能在天上飞?难道世上真的有仙人,可仙人为什么要相互厮杀?

后来,王斯年回到家中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地躺了半个月,那夜的所见也几乎全部忘记,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人曾在月色下凌空而立,告诫他不要靠近云岩寺。

……

柳茵茵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件事侧面印证了他们先前的猜测。那就是云岩寺确实有问题,甚至不止一名修士曾经到过这里,又为了某个目的殊死搏斗。而“寺庙里的东西”很有可能至今仍在,并且与数月后的水灾直接关联。

“所以,王大哥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不踏入云岩寺的?”

“的确,但不完全。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大病了一场,村里的老人说我撞上了山中的精魅,这才见到了仙人打斗的幻象,可我总觉得那应该是真的。虽然当时年纪小又受了惊吓,但总不至于分不清梦境与亲眼所见的东西。

但我……不太靠近云岩寺,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庙里的菩萨实在太灵验了,灵验到凡是诚心所求,没有不应的。”

王斯年皱着眉,动了动嘴唇,又换了个说法继续道。

“前来上香的信众,若是许财源广进、多子多福这类锦上添花的愿,不一定有回应,但如果是真遇上了难事或者困境,往往很快就会出现转机。前些年我们村里有个小孩生了重病,也是多方求医无果,最后去了云岩寺。结果孩子的父母还没下山,原本已经水米不进的孩子竟然能大口吃饭了,任何一个亲眼见过这番情形的人,都不会怀疑云岩寺的神妙。

但这样的好事并不能一直持续下去,那孩子在三年后突然走丢了,他的父母至今再也没见过他的面。而这样的事,十几年来常有发生,许愿的信众就算脱离当下的厄运,却难以得到最终的善果。世事自有定数,哪怕云岩寺的菩萨真有神力,也只能护佑一时。

这就是我起初不愿意戴这手绳的原因之一。我宁愿受我该受的难,也不愿眼前的好日子只是一时的欢欣。不过不用担心,大丫她去云岩寺求这手绳,多半也就是为了我们的婚事,如今我们成亲已经数月,我以后会好好对她,绝不会辜负。”

也许是提到了妻子,王斯年难看的面色稍稍和缓,甚至显露出几分心满意足与对未来的期冀。

可卞荆三人听他这样一番叙述,心中沉重。

在这个虚无的幻境之中,王斯年的幸福看起来如此真实,可幻境之外,那个在竹林中冒雨安葬妻子的男人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沉痛与悲伤,揭示了这对有情人最后的结局。

柳茵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是啊,福兮祸所伏,这世上的事本就起起落落难以预料,云岩寺立于此处数十年,发生几件这样的事也并不奇怪,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说来也是,可能是我想多了。”王斯年点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愣了愣说道,“说起来,今日午后,有一对年轻人从镇上来到青山坳,陌生面孔,衣着打扮倒是跟你们很像,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衣着相似的年轻人?

他们几个的服饰并不精致,用料也极为普通,但与云岩镇当地人的穿着有明显的区别,能与他们衣着相似的……难道是周樟宁和杨云珂?

“是不是一男一女,一个背着长刀,另一个扎着两条长辫子?”柳茵茵连忙比画着问道。

“好像是,怎么,你们真的认识?不过我只远远看了一眼,没有细瞧,若真的是同伴,说不准就是来找你们的。我看他们俩在村里打听了一会儿,最后往村长家走去了。”

赵瀞辞从袖中取出灵符看了一眼,神色一凝,连忙拉住柳茵茵道:“不用问了,是他们没错,我们快走。”

说完,他也不管柳茵茵是什么反应,提着剑就往山下跑,一向沉稳冷静的身影此时居然带了几分焦急与迫切。

“发生什么了,你跑这么快?”柳茵茵在原地大喊,他没想到第一个窜出去的居然是赵瀞辞,看着那几乎消失在山路尽头的白色身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卞荆转头看看柳茵茵,又看看已经消失的赵瀞辞,果断开始往山下跑。他一步跃下三四级石阶,身形轻巧得像是乘着风在飞。

“走吧柳茵,别愣着,肯定是出事了!”

“那你们跑之前就不能招呼一声吗?”

柳茵茵长叹口气,跟王斯年道了声别,就急急地往山下追去。

……

等卞荆三人抵达青山坳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几扇窗户中透出暗淡发黄的灯火,隐约照亮屋舍间弯弯曲曲的道路。四周全无人声,只有几声犬吠相互呼应,像是两条狗在吵架。

“有看见他们人吗?去哪里了?”柳茵茵气喘吁吁地问道。

无法大量调用灵力的情况下,他使出了浑身的劲才勉强跟上卞荆的步伐,不得不说这俩小子身体看着不算健壮,一跑起来简直就是牲口。

尤其是赵瀞辞,他一路狂奔下山,居然头发丝都一点不乱,依旧是白衣胜雪、飘然欲仙的模样。

赵瀞辞环视周围,蹙眉冷声道:“王斯年说他们去了村长家里,那我们先过去看看。若是找不到人,再另做打算。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是我们上次参加宴席的位置。”

说完,粗略地辨别了方向,赵瀞辞往身侧的土墙借力,脚下一蹬就翻上了农舍的屋顶。他不准备继续在小路上绕,而是从房顶上直接往村口跃过去,这样更快。

卞荆有样学样,抓着房檐就翻上了屋顶,只不过他缺乏在屋顶上跑的经验,差点一脚踩空,掉进牛棚里。

“赵瀞辞你等会,我还没问你呢,这么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灵符有讯息传来?”柳茵茵跟在赵瀞辞的身后急急问道。

“没有讯息。”

“没有讯息?那你这么急是干什么。”

“灵符没有讯息,但是灵符上的护身阵法缺失了一角。之前王斯年在场不好细说,你自己看吧。”

赵瀞辞脚下不停,伸手从怀里拿出那块镶着金边的灵符,手掌一翻就抛向了身后。

灵符在空中疾速飞过,被柳茵茵伸手接住。他拿到面前一看,才发现灵符的边缘只有半圈还闪烁着金光,剩下一半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黯淡。

赵瀞辞在前方继续说:“我这枚灵符能够显示你们几个人灵符的状况,那一圈金边代表的就是每一枚灵符上布置的护身阵法。如果金边消失,就意味着护身阵法已破。如今金边突然缺失了一半,我们三个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异常,那就只能是周樟宁他们遇到了危险。”

“你是说,他们随身灵符上的阵法已破?可那阵法足以抵御灵域境之下的修士,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柳茵茵呼吸一滞,失声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三个直接冲过去能行吗?别说现在还有幻境压制境界,就算没有任何限制,我们也不是灵域境修士的对手吧?赵瀞辞,你是我们五个里境界最高的,如今能使出几成的灵力?”

卞荆疾驰两步,挤进二人中间插嘴道:“为什么不问我?”

“去去去,说正事呢。你一个灵光境,如今恐怕已经完全恢复了吧?还问个屁啊。”柳茵茵挥手,让卞荆哪凉快哪待着去。

“切。”卞荆翻了翻眼睛,心说我还不是怕你俩又吵起来,现在大晚上一说话就灌一嘴风,当我乐意开口啊。

“子夜刚过的时候,大约两成,一天过去到现在,把灵力攒一攒,对付普通灵台境的修士没问题。怎么,你怕啦?”赵瀞辞的声音依旧冷静,似乎对目前的处境并不担忧。

“我这是怕吗?我这是……哥,赵哥,我叫你哥行吗?”柳茵茵无奈地叫道,“你到底有什么把握?说出来让我心里有个底行吗?”

他想,你们一个个行事无所顾忌,胆大的要死,我可不行,我得长长久久地活着,不然我学什么炼药,学你们剑修去拼命不是更好?

“没什么把握。我只是在想,我们几个的境界被压制,难道这里的其他东西,修士也好妖兽也罢,能够不受阵法影响?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什么压制境界的阵法可以区分敌我的。”

“对啊。”柳茵茵恍然,“你不说我都忘了,既然这阵法的效果如此强劲,那么对于踏入此地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可要是这么说,灵符上的护身阵法又是被什么东西击破的?它就不该破呀?”

卞荆在一边没精打采地说:“能被灵域境一击而破的阵法,那么换成灵宝境打个十几二十下也行,照这么算,只要时间足够,其实灵光境也能打得碎。护身阵法再精妙,其中的灵气归根到底也是有限的。我猜,周樟宁他们是被困住了,敌人的数量应该不少,硬生生将护身阵法耗尽了。”

赵瀞辞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柳茵茵不吭声了。

反正不管真实的情况如何,他们都要去一探究竟,都是同门师兄弟,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遇险却见死不救?

更何况,周樟宁出了事,他们就有把握全身而退了?

只会更凶险。

青山坳不大,三人又加速行进,很快就来到了村长家的附近。

这是一座宽敞的老屋,用竹篱围了一个前院,院中种着几样常见的菜蔬。宅院没有点灯,一片黑暗,在沉寂的夜色中弥漫着诡谲妖异的气氛。

赵瀞辞单手一撑就跃下了屋顶,落在前院的门前,往里看了一眼,说道:“没有动静,应该没有人。”

“没有人?”柳茵茵回头看了看四周,确定他们没找错地方,继续说,“就算周樟宁他们离开了,也不该没人吧?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呢?”

“进去看看呗。”卞荆翻过竹篱,大步迈过院中菜畦,发现大门没有上锁,就伸手给推开了。

一阵木门的吱呀声撕裂了夜晚的寂静,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浓郁的尘土气息呛得人直打喷嚏。

柳茵茵一捏指诀,低声念道:“列星曙十方。”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团团朦胧的光亮从三人身上散发开,将屋内的陈设一一照亮。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农家厅堂,迎面的墙壁上挂着褪了色的喜庆字画,条案靠墙摆在正中,下摆八仙桌,左右的太师椅、花几对称摆放,显示出主人家颇为殷实的家底。

“咳咳,这里的灰也太大了,会有人住?”柳茵茵捂着口鼻闷闷道。

“奇怪,我明明记得数月前的宴席时,此处还有许多人进出,怎么突然就闲置了?村长家里的人呢?”赵瀞辞抹了一把桌上的灰,也觉得奇怪。

三个人分头在屋内搜索,一刻钟后,卞荆在侧屋的楼梯下方,发现了一个地窖的入口。

这个入口掩藏得很隐蔽,不仅铺了一层粗布,还用大缸压得严严实实,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卞荆蹲下来,用衣袖抹去地窖木盖板上的尘土,发现上面有几排深红色的印迹相互交织,形成了一幅对称繁复的图案,如同盛开的重瓣花朵,又像人的头颅被砍下时,那一刹炸开的血花。

柳茵茵又念了一遍咒,将屋内照得更亮,低头问道:“这画的什么?怎么像是血迹?”

卞荆点头道:“这是一个阵法,是用血画得没错,但我没有见过。从它的形制上看,应该是为了限制或者封印地窖底下的东西,不让它出来活动。但如果仅仅是这样,好像不必添加如此多的细节。”

“说不定人家这阵法流派就是这么繁复呢?”

“不是这样的。”卞荆肯定地摇了摇头,“对于阵法来说,符是经络,咒就是骨血,不是越复杂就越高明,薛先生当年隔断无涯海啸只用了一个‘一’,这个阵法画得这么密,肯定还有别的缘故。”

“嘘——别说话,下面有动静。”

赵瀞辞突然伸手拦在二人的身前,制止了他们继续谈论。

三人霎时收声凝神,盯着地上的血色阵法屏住了呼吸。

可片刻过去,刚才的异样仿佛从未出现,一切平静如常。

“是不是听错了……”

柳茵茵蠕动着嘴唇低声道,可还没等他悬着的心落下,三条细长的尖锐巨物突然破开地面,迎着三人扑了过来。

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巨物的模样,只有黑影迅速笼罩下来,又快又狠,像是要将三人活活凿穿,钉死在地面之上。

“闪开!”

赵瀞辞爆喝一声,单手抓起柳茵茵的衣领就把他往窗外甩。柳茵茵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连人带着窗棂砸在了屋外的菜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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