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云岩之行(十三)

幽暗的洞穴之中,四处散落着泥塑的碎片,星星点点的亮火虫从空中落下,轻轻伏在昏迷的周樟宁二人身上,映亮他们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庞。

赵瀞辞第一个提剑赶到,他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重伤濒死的杨云珂,不由得呼吸一滞,匆忙跑过去,从血泊中将少女捞了出来。

她此时的脸苍白得骇人,长发和衣裙都浸透了暗红的鲜血,粘稠地粘连在一起,摸上去湿滑冰冷。

“醒醒。”赵瀞辞扶着对方的肩头,想摇又不敢使劲。

因为她腹部的伤口实在是太大,拳头大小的贯穿伤,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脏器在微微颤动。得亏她是个修士,若换做是寻常人,这样的伤口和失血量,足够死上十回了。

杨云珂像是听见了声音,眼睫颤动,细微的呼吸加重了几分,但显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周……”颤抖着的轻微声响从喉咙里传出。

“你说什么?”赵瀞辞俯下耳朵想要听清。

尾随而来的卞荆恰好听见了这句话,他按了按赵瀞辞的肩,说:“她在说周樟宁呢,放心,我先去看看。”

说完,他迅速转头招呼一声柳茵茵,就朝着周樟宁的方向跑去。

“柳茵,在这里,快来。”

“来了来了。”

大老远就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息,柳茵茵生怕出事,一路都在奋力往前赶,奈何卞荆二人的速度实在离谱,他又一次落在了后面。

不过好在没耽误事,柳茵茵气喘吁吁地冲到杨云珂的面前,跪坐在地面上,将所有能拿的丹药都掏了出来,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开始往里面灌注灵力。

“怎么样?”赵瀞辞问道,他学着柳茵茵的样子,抓起另一只手腕开始输出灵力。

见他有样学样,柳茵茵面色一变就想阻拦。

修士体内的灵力各有差异,尤其当境界不同时,更是天差地别。因此,除了能够精细控制灵力流出的炼药师,一般人都无法使用这种方式为他人补充灵力。

一个不小心,反而会让伤势加重。

可让柳茵茵意外的是,赵瀞辞对灵力输出的控制竟然极为精细,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

“你别……嗯?你学过这个?”柳茵茵一脸疑惑地看向赵瀞辞。

学这个干嘛?你们剑修根本用不到吧。

赵瀞辞摇头:“没有。”

“……”

没有学过?没有学过你上手这么快,看一眼就能学会是吗?

柳茵茵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不由得郁闷起来。

他当初学这一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结果面前这小子只需要瞧一眼,天赋这狗东西果然不讲道理。

“真是奇了怪了。她最重的伤怎么在神魂上啊?她以前就受过伤吗?”柳茵茵琢磨了半天,奇怪地说道。

“神魂?”

“是啊,你别看她身上的伤吓人,其实血已经止住了大半,只要灵力恢复,再养上三五天就能恢复如初。她此刻昏迷不醒,是神魂受了重创。”

说完,柳茵茵从满地的瓷瓶中找出三五样丹药,拔了瓶塞就轮番往杨云珂的嘴里倒,一股清甜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

别的不说,他这简单粗暴的喂药方式,算是跟冯予惜学了个十足十。

赵瀞辞眼见柳茵茵收起瓷瓶,又拿出一个装了药粉的竹筒,就要去撕杨云珂的衣服,连忙攥住他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上药啊哥,把她肚子上的衣服全剪开。”

听了这话,赵瀞辞少见的有点迟疑,但救人要紧,他还是帮着剪开了杨云珂腹部的衣裙。

这衣料不掀开还好,此时没了衣衫的遮挡,伤口更显得严重。碗口大的血窟窿鲜红一片,依旧往外渗着血。

柳茵茵面色不改,迅速打开竹筒把药粉倒在伤口上,像是过年用粗盐腌腊肉一般,里里外外都洒上了厚厚的一层。

浅灰色的药粉一碰到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皮肤融合在一起,嫩红色的新肉几乎是片刻就长了出来。

“愣着干什么,翻个面。”柳茵茵冲着赵瀞辞打了个响指。

这要是放在平时,柳茵茵肯定不敢这么使唤人,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对这个云栖峰出身的剑修,不得不说,印象好了几分。

就是心思重,想的多,人还是不错的。

“……好。”赵瀞辞点头,愣愣地应了一声,随即扶着杨云珂翻了个身,背后同样是一片血肉模糊。

厚厚地盖上药粉,再用干净的麻布一裹,新鲜的包子就出锅啦。

看着杨云珂肉肉的白净圆脸,柳茵茵一边干活,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

不过他表现得轻松,手中的动作却不慢,甚至还惦记着另一边的周樟宁,于是刚处理完伤势就小跑到了卞荆的身边。

而在不远处,周樟宁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卞荆抱着膝盖蹲在他身侧,两个人悠闲得像是在聊天。

“怎么样?还活着吗?”柳茵茵过来一瞧,笑了。

“活着,就是痛得要死。”躺在地上的青年斜眼一瞥,有气无力地应道。

他满脸是血,全身到处都有豁口,肩背处的伤势更是深可见骨,皮肉像嘴唇一样外翻着。

但不得不说,他人很清醒,眼眶里全是血但眼神明亮,呼吸平稳,这无疑让卞荆和柳茵茵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俩最清楚周樟宁的性格。

这人在某些方面固执的厉害。比如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肯定要第一个顶上去,尤其当同伴是个小姑娘,就更不可能让对方去涉险。

因此,卞荆二人在见到杨云珂伤势的一瞬间,都不免开始忧心起周樟宁的状况。杨云珂都重伤至此,那家伙不会只剩一口气了吧?

好在事情没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柳茵茵一边利索地处理伤势,一边随口问道:“杨云珂她是怎么受的伤?怎么像是从正面被凿穿的。”

相比起对待杨云珂,柳茵茵此时的动作粗暴许多,他几下撕掉与伤口粘连的衣衫,就像是在清理死鱼残留的鳞片。

“嘶,能不能轻点?皮都要被你扯掉了。”周樟宁不满地哼唧两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含糊道:“她是替我挡了一枪。”

“哈?”柳茵茵毫不客气地嘲笑道,“你让个女孩给你挡刀啊?”

周樟宁最讨厌别人说他软弱,当即跳脚:“什么叫我让她挡?我怎么会想到她突然冲过来?明明话都没说过两句,居然拿命来保我……啧啧,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我硬吃这一下呢,她倒下去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说着,还心有余悸地侧头瞄了瞄杨云珂。见她安静地闭目靠坐在石壁边,这才撇过了头。

“……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手段,没想到冲过来就被扎了个通透,唉,还好没出事,要不然真是麻烦。”

柳茵茵闻言一阵嗤笑,带着药液的棉布往伤口上重重按下去,疼得周樟宁“嗷”的叫了一声。

“嘀嘀咕咕什么呢?你要是能应付,怎么现在躺着不动了?说不准就是她扛的这一下,救了你一命。”

“那倒也是,还救了不止一次呢……”周樟宁嘴里嗡嗡两句,像是蚊子叫。他当然知道杨云珂帮了大忙,只是嘴上不愿意认罢了。

“啊?你说了什么,大点声。”

“没什么,烦死了,不跟你说了。”周樟宁把脸一转,不再理会柳茵茵,转而看向蹲在一边的卞荆,问,“卞荆,你咋不说话呢。欸,你说杨云珂她干嘛这么拼命,她是不是看我实力非凡,被我的身手折服,所以舍不得我死?”

“我觉得不会。”卞荆神色难明地看了一眼暗喜的周樟宁,无奈地答道。

“啊?你干嘛这么肯定。”周樟宁不服气道。

“我看她的眼神,不像是被你折服。”

“眼神?什么眼神?”

不远处,杨云珂的眼睛已经睁开,正朝着周樟宁这边看呢。她的脸颊依旧苍白,但已经隐隐开始恢复血色。

可没想到,她清醒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嫌弃。

“被你的身手所折服?呸,不要脸。”

也许是经历了一番几经生死的险境,二人熟悉了起来,说话间也就放松许多,没了刚见面时的生疏拘谨。

“我是看你当时躲不过那一击,这才冲上去。你若是被击中,必然丧失大半战力,那我俩都离死不远了。既然我们之中要伤一个,不如由我去扛,这样至少你能走出去,好过一起死。”

周樟宁听了这一番话也不气恼,轻哼了一声,不再辩驳。

他胡言乱语是因为担心杨云珂的伤势,见她无碍,终于也放下心来。

“既然你们都醒了,那就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到洞穴之中来?”赵瀞辞打断众人的闲聊,拧着眉头问道。

周樟宁仔细回想片刻,说:“云岩镇分别之后,我们从瓷器商人那里,听说了一个叫祁相之的雕刻名家。祁姓并不稀罕,但那商人还说,他参与制作了云岩寺的神像,这就很令人在意。”

“而且,他还说曾经在云岩寺附近的村落收到过一套白瓷,十分珍稀云云,总之话里话外都引着我们往这边走,加上后来又收到了你们的传信,我与周樟宁一商议,也就赶了过来。刚到村子不久,我们找了附近的村民询问,一打听祁相之,立即就有人说村长家的地窖里,还存有当时制作神像的余料,这才落入此地。”杨云珂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赵瀞辞追问:“这洞穴可不浅,你们就这么一直往下走,没有察觉异常吗?”

周樟宁补充:“我们当然不是一步步走下来的。你们进屋之后有没有看见一个红色的阵法?就是那玩意,它是个陷阱,直接将我俩带到了地下。而这里面,一排排整齐的泥塑看到我们,竟然动了起来。接下来的事你们也就知道了。”

“祁相之……”柳茵茵搓着下巴思索,道,“我们三人今日去云岩寺,在寺里的石碑上面也见到了这个名字。当时,还猜测是不是祁家人,现在看来,能够制作这样动作灵活,攻击凌厉凶狠的泥塑,是精通炼器的修士无疑了。

可他一个世家出身的修士,为什么要在尘世这样偏僻的地方隐居数十年,参与云岩寺塑像的修建又有什么目的?如果数月后的大水是他一手设计的,目的又是什么?不可能单单只是为了制造灾祸。”

几人皆是一阵沉默,随即相互交换了各自调查所得的线索。

听了半晌,卞荆发问:“如果这么解释,那这个幻境又是哪里来的?”

周樟宁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拍大腿接话道:“对啊对啊,这个幻境又是谁布置的?按你们所说,如果这个祁相之别有目的,制造了水灾,那他应该尽量掩藏证据隐匿行踪,毕竟这样大的灾祸一定会引起灵居界各方的调查。而强行让我们进入幻境的人,他不断引诱我们揭开谜题,还把祁相之暴露在我们眼前,他们明显不是一伙的啊!”

赵瀞辞咬着下唇沉思。

两方势力,各怀心思,各有目的,自己几人前来云岩镇落入幻境,算是彻底被利用了。但知道了又能如何,无法破开幻境阵法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随机应对了。

“你们说,布下幻境的人,是不是料准了渡落山弟子会前来调查?不然寻常修士就算知道了祁家人干涉尘世,谁又敢抖出去?”柳茵茵猜测道。

卞荆撇了撇嘴,他觉得柳茵茵想得太远,这一层层都靠猜,不知离与真相差了多少,于是想都没想就开口:“要是这样说,那就麻烦了。在场的可不止是渡落山弟子,还有周家少主呢,祁家干涉尘世,别人不敢管,周家难道也不管吗?说不准布下幻境的人,是要挑动世家之间的纷争呢?那渡落山的嫌疑可就大了,世家威望受损,得利的就是圣地,你们别忘了那本预言水灾的县志,天灾不可预测,**还不能安排吗?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叭叭说完一大堆,他催促着几人从洞穴之中离开,完全没有看见其余四人脸上怔怔的神色。

……

不得不说,卞荆平时寡言,但好不容易说了一大段话,竟然直接把同伴给干沉默了。

直到几人从地底下爬出来,依旧有些恍惚。

怎么办,卞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此时已经过了子夜,屋外一片漆黑,没有丁点的灯火,只能感觉周围明显开始燥热,不复早春的微寒。

显然是幻境内的时间又一次发生了变幻,多半已经到了初夏时节。

卞荆一行人身上的灵力禁制,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的一点点松动,直至此刻,几人都恢复了足足七八成的灵力,要是再面对之前那样的泥塑,只怕连柳茵茵也能解决大半。

“被些泥偶打成这样,真是憋屈。”周樟宁忍不住说道。随着灵力的恢复,他的伤势在迅速好转,全身的血都像是解冻了一般,重新开始奔流。

“算算时日,这可能是幻境中的最后一天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杨云珂忧心忡忡地说道。

周樟宁倒是不怎么担心,他是那种什么都不往心里放的人,因此轻松地问:“该怎么样怎么样呗。怎么说,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就在几人盘算接下来的行程时,赵瀞辞突然目光一凝,朝着大青山的方向抬手一指。

“不用想了,你们看。”

只见一片漆黑的天地之间,高高的夜幕之上,突然起了一点亮光,金红金红的,像是亮火虫的光芒,又像是一枚星辰。

但很快,几人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那金红色的亮光居然越来越亮,带起团团的黑烟,在大青山的山顶上不断蔓延,熊熊燃烧,几乎映亮了一小片天幕,于深夜中极为显眼。

是山火!

而且是云岩寺的位置!

几人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出事了,当即就往山上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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