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战斗中,杨云珂两次戴上了狮脸面具。
一次是在地窖里,那时她的面具被周樟宁强行摘下,秘法被迫中断,没有对神魂造成严重的伤害。另一次,是在最后与神像怪物进行的殊死搏杀中,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再无生还的可能,纷纷使出最后的手段,自然也就没有人阻拦杨云珂使用面具。
毕竟,命都快没了,神魂废了算什么。
可是,当大家都奇迹般地活下来之后,杨云珂过度使用面具的弊端显现了。
面具中的黑色狮影为杨云珂提供强大的肉身力量的同时,也不断侵蚀着神魂,过度的损伤直接影响了她的感知,让她不仅失去了视觉,还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杨云珂自出生起,就经常被狮影侵扰,她在睡梦中丢失感知,常常一觉醒来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又或者彻底寂静无声,听不见任何响动。
比较麻烦的情况是,视觉和听觉偶尔会同时丧失,这让她不得不面对寂静的黑暗,只能靠着触感辨别方位。说眼前一片漆黑,其实也并不准确,那更像是什么都没有,除了虚无。
杨云珂小时候总是很害怕,因为她担心更恐怖的情形发生。她也许会被完全困住,在一个看不见、听不见,又摸不着的世界里,又该怎么办呢?
被渡落山接引之前,杨云珂一直与祖母共同生活,二人在灵居界的一个偏远村落里度过了数年。
乡野的生活很平静,祖母虽然解决不了杨云珂身上时不时显现的狮影,却给了她一个安心而满足的童年。唯一不足的,大概是杨云珂因为自己的异状,很少与他人来往交流,渐渐养出了一副过于内敛安静的性格。
狮影的影响,在杨云珂进入太衡峰之后逐渐缓解。为了将黑影彻底压制,太衡峰主杜日南亲手炼制了一个黑色的狮脸面具,用作封印器具,让其随身携带。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狮影对于杨云珂的影响,并不只是伤害,它更像是寄生在她身上的一种力量,虽然会消耗她的神魂,却也在无形中增强体魄。
于是,狮脸面具一改再改,最后成为了一种能在短期内借用狮影力量,大幅度增强体魄的秘术,代价则是使用之后,会严重损伤神魂,同时带来对五感的破坏。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种保命的手段了。
只是杨云珂不知道,这股狮影的力量,还另有玄机。
九大圣地之一的御门,其核心弟子在幼年时,身上都会显现黑色的恐怖狮影。在狮影的侵蚀下,这些孩童往往活不过七岁,根本等不到御门的接引。而极少数活下来的孩童,在他们踏入修行之路后,无一例外都成为了名噪一时的御兽师。
总而言之,即便对自己的状况有心理准备,杨云珂在陌生而充满危险的幻境中醒来时,依旧感到恐慌。
她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情形,也不知道同伴究竟有没有活下来,无声地黑暗疯狂撕扯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好在卞荆反应及时,用灵符抑制了她不断升起的恐慌。
见杨云珂情绪平复下来,赵瀞辞赶紧在她的手心写字,简单描述了几人的现状,算是彻底安了她的心。
“既然没有怪物的阻挡,该从幻境里出去了,再迟,我怕又出变故。你先前说的那个幻境阵眼在哪里?”赵瀞辞捂着胸腹感知了一下,估计再有一刻钟自己就能站起来,于是开口询问卞荆。
他作为灵宝境的修士,在目前灵气充足的环境下,不依靠外力也能逐渐恢复,只是如果柳茵茵清醒着,有炼药师治疗,这一切会更加顺利。
“阿荆?”
迟迟没有回复,赵瀞辞皱眉又问了一声,却见卞荆盘腿坐在原地,仰头看着一点点变亮的天空,神情认真,就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东西牢牢吸引着他。
“你在看什么?”赵瀞辞顺着目光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
卞荆摇头道:“不用找阵眼了,这个幻境马上要碎了。”
话音刚落,西北方的天穹突然破开了一个大口,大量浑浊的水流从破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直泻而下,仿佛天河坠落人间,水声隆隆不绝。
而幻境的破口远不止这一个,在极短的时间内,仰头望去,四面的天空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破口,巨大的裂缝不断蔓延、扩大,目之所及的地方,遍布了蛛网般的裂隙。
这般惊人的景象,如同上古神话中支撑天地的不周山倒塌,天地都开始倾斜。
赵瀞辞的眉头紧皱:“这里要崩塌了……我记得,我们掉入幻境之时,就是从天上坠落下来的,可见阵法布置在极低的位置。这些从倒灌的泥水,说不准就是积聚在外面无法排遣的洪水。想不到,即便是幻境,云岩镇最后的结局,也没有任何改变。”
如此声势浩大的水流,就算淹不到云岩寺,可处于山脚的青山坳,恐怕眨眼间就会被覆灭。
也许是水声太大,一直没有反应的周樟宁挣扎着转醒。
他的伤不算是最重的,却是拖了最久的。早在地窖之时,他就已经受了重伤,后面与神像的缠斗,完全是靠着柳茵茵一路上的修修补补和他自身的意志在硬撑。如今虽然意识恢复了清醒,但完全没有力气。
卞荆连拖带拽地把周樟宁拉着坐起身,双手按着他的后背,学着柳茵茵的样子给他往灵脉里灌灵力。
不说治疗伤势,至少要让他恢复到能走动的程度。
“别忙活啦,你总共就一个水盆子,还想着把池子灌满啊。”周樟宁虚弱地念叨。他觉得凭借卞荆一个灵光境的小杂鱼,就算把全部的灵力给他,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这不是白费劲吗?
卞荆飞快地回嘴:“还池子,你顶多就是个缸。”
“欸欸欸,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我好歹也是……”
周樟宁是情况越危急,嘴巴越闲不住,他还想继续跟卞荆瞎扯,却突然感到一股磅礴的灵力自后背涌入,几乎将他冲得眼前一晕。
原本枯竭的灵脉瞬间变得充盈,全身的伤势在这一刻开始加速愈合。
这哪里是灵光境能够拥有的灵力,这小子怎么回事?
“你……”周樟宁吃惊地转头想要看卞荆,一回头却对上了赵瀞辞黑黢黢的眼睛,也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嘴巴是闭上了,心里却一阵狂跳。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他承认卞荆这小子身上有点异于常人的天赋,比如对灵气的敏锐感知与野兽般的战斗直觉。但单以境界论,哪怕他天赋再高,怎么可能在灵光境就拥有这样庞大的灵力?
就算他灵脉比一般人强健好了,流通的灵力再多又能多多少?
老天爷,卞荆他连灵窍都没开,这是在玩什么啊?
他是不是不知道灵光境究竟是什么样的啊?哦,他当然不知道,这家伙他娘的就没上过山,他身边来来回回只有自己一个人,恐怕也没见过正常的灵光境修士是个什么样子。
难怪整整五年过去,他依旧停留在灵光境!他的境界根本不正常!这是怎么回事?
周樟宁将以往所知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没有得到任何可靠的猜测,便愈发觉得卞荆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
可少年脸上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根本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异常。他全力且专注地进行灵力的灌输,完全没看见周樟宁被疼得龇牙咧嘴。
好家伙,别的炼药师疗伤时,灵力的输送那叫一个轻缓柔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损伤了灵脉。哪里像现在这样,完全就是硬塞啊,也亏得自己皮实。
但此时幻境在剧烈地坍塌,时间就是一切,再难受也得受着。
赵瀞辞靠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不断裂开的天穹,将目前的情形一点点写在杨云珂的手上。
杨云珂内心忐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忍不住四处张望。她张着掌心努力辨别字迹,一张圆脸上满是担忧,长辫松散地拖在地面,整个人狼狈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行了行了行了,天要塌了。起来,我们得冲出去。”周樟宁眼见情势不妙,催促着卞荆赶紧起身。他一看身旁的柳茵茵依旧没有知觉,便踉跄着弯下腰,像背麻袋一样将柳茵茵背了起来。
另一侧,赵瀞辞也恢复了七八成,拉着眼神空洞的杨云珂也站了起来。他手指成诀往身前一指,玄黑的藏鸦剑倏忽显现,带着二人一起往天上直冲而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你呢,你行不行?”周樟宁冲着卞荆大喊。
此时天上落下的水已经变成了磅礴的大雨,接连的雨滴将所有人从头到尾浇透了。雨声中,一切的景象都变得模糊。
卞荆抬头看了一眼,见天地之间有无数灵力流淌的痕迹,风雨裹挟着缥缈的丝线,它们相互交缠组成一条升向高天的云梯。
他冲着周樟宁比了一个“放心吧”的手势,随即脚步凌空一踏,整个人轻巧灵敏地翻上了半空。天地之间,他的身姿自在,仿佛不受任何拘束。
“啧,忘了你小子还有这身法。”
周樟宁右手扶住肩上的柳茵茵,左手掌心朝下,唤出长刀,也跟着冲向幻境的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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