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云岩之行(二十九)

画舫缓缓升空,没入云端,向灵居界驶去,渡落山众人终于踏上了归程。

此时,船舱内的一间屋子里,卞荆、周樟宁以及赵瀞辞三人围坐在一张方形的矮几边上,盯着一黑一白两只奶狗一言不发。

卞荆不说话,是因为他玩狗玩得正开心,不断伸手将它们的肚皮翻过来揉搓。小狗哼哼唧唧好不容易翻过身去,又被他给掀了回来。

“怎么出去一趟带回来两只狗,哪儿来的呀?”周樟宁伸手戳了戳小狗颤巍巍的爪子,开口打破屋内的沉寂。

“哦,王斯年他家的黑狗生的。”卞荆头也不抬地说道,用黑乎乎的头顶对着周樟宁。

“王斯年的?噢,我想起来了,幻境里见过,他确实有一只猎犬,还挺威风的。”周樟宁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前倾,双肘靠在矮几上,仔细瞅了瞅面前正在缓缓爬动的小狗。

其中一只小白狗扒拉着前爪,向侧面的赵瀞辞靠近,惹得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皱眉问道:“……你是去找了王斯年?他人怎么样?”

卞荆摇头:“没见到他,只在城外看见了一个新堆的坟包,那条猎犬就守在坟前,寸步不离。如果我没猜错,土里埋的恐怕不止王大丫一个人,王斯年在挖好土坑之后,自己估计也跳了进去,他在板车上堆满了土,再设法将板车翻倒,就能土坑填上。”

“可王斯年不像是……”周樟宁有些惊诧,以他对王斯年的印象,那可不是个会轻生的人。

“这是我的猜测,可如果他没死,黑狗为什么会不吃不喝守在坟前?他养狗很上心,不是那种会随意抛弃的人。”卞荆缓缓说着,手中却不停。他将小狗的嘴掰开看了看,发现它们的门齿基本长齐了,之后可以用肉糜喂养。

赵瀞辞垂下眼,语气平静道:“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一种完满。”

他倒是很能理解王斯年的选择。

对于一个无父无母,妻儿横死的人而言,世间再无任何牵绊,死亡反而成了一趟团圆的归途。

“这只是公的,这一只也是,原来是俩兄弟啊。”周樟宁伸手,将狗拎起来瞅了一眼肚子底下,随口问卞荆,“那这狗,你打算怎么办?”

“给你们养啊。”卞荆理所当然道。

“给……啊?给我们养?我不要,我怎么养,要养你自己养吧。”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周樟宁是心动的,养一条身形矫健的猎犬在身边,看着都威风,尤其是他曾经见过那只大黑狗的神俊模样,品相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但他想到自己未来要居住在飞绝峰,那上面终年呼啸着恐怖的罡风,尘世的狗恐怕活不下来。

话虽然如此说,周樟宁的眼睛还是黏在狗身上没下来。

“真不要?”

“……真不要。”

卞荆不想勉强,可他眼睛一转,见赵瀞辞也想摆手拒绝,连忙在对方开口前,提起白狗的后颈皮,一把将它丢进了赵瀞辞的怀里。

赵瀞辞:“……”

小狗在怀里一阵扒拉,想要顺着他的胸口往肩上爬,奈何四肢力气不够,只能在原地拱来拱去,把细腻的雪色绸衫揉成了一把干菜。它不仅爱动,还是个碎嘴子,叫声又奇怪,不停地叽叽咕咕。

“云栖峰应该可以养吧?我知道你们那里可大了,还没几个人。”卞荆语气飞快道。

“我……”

赵瀞辞双手托着狗想要放回桌上,他其实不讨厌狗,小时候也曾经养过。但数年来,他已经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并没有再养一个活物的打算。他也想象不出,自己身边跟着一只狗的样子。

“你不喜欢这只闹腾的是吧?没事,我也觉得它闹腾,那就带回去给薛先生养,他每天都要出门,刚好可以带着溜溜。薛先生肯定不嫌他嘴碎,你就换这只吧,这是个哑巴,从来没叫过。”

卞荆抓回白狗,换成另一只黑的,丢给了赵瀞辞。

被称作哑巴的小黑狗果然符合这个称呼,落入陌生的怀抱也一声不吭,只是仰起头,睁着黑豆一般的眼睛与赵瀞辞对视,眼神很真挚,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

赵瀞辞愣住了。

不止他愣住,一直坐在边上旁观的周樟宁此时也目瞪口呆,他不是看狗,而是被卞荆这一套雷厉风行的动作彻底给整懵了。

我靠,这也行?

你这样硬塞,赵瀞辞不会嫌它脏,一会儿拿剑宰了它吧?

那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走走走,我们走。”卞荆用手肘捅捅周樟宁的胳膊,随即一手把即将爬下矮几的白狗捞在怀里,像做贼一样飞快出了房门。

周樟宁看不懂此刻的氛围,但他大受震慑,也跟着蹑手蹑脚地跑了。他身形高大挺拔,此时弯着腰鬼鬼祟祟地推门离开,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笑。

见两人迅速逃遁,赵瀞辞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伸手在黑狗头上摸了两把,暗暗叹了口气。

屋外的走廊,周樟宁跟着卞荆一路出了船舱,船尾的风一吹,让他整个脑袋都清醒了,于是疑惑地问:“刚才你跑什么啊?”

“那你跑什么?”

“不是你让我跑的吗?我跟着你出来的啊。”周樟宁简直无话可说。他比两人都要年长几岁,但是经常跟不上卞荆与赵瀞辞的思路。

这两人总有行为让人摸不着头脑。简直莫名其妙。

卞荆没说话,他迎着风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那里有一片苍茫的云海。连绵的群山之巅,如同海中回环相连的岛屿,在云涛的拍击下沉浮,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蔚蓝。而广阔无垠的天穹,此时正孤悬着一轮红日,朱红的色泽内敛而炽热,正是从海中初生的模样。

“我不想他有一天,落得与王斯年一样的结局,失去世间所有的牵绊。”卞荆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在风中几乎难以分辨。

……

回程所使用的画舫,比来时用的马车要快上许多,或许是因为从云海上直飞不需要绕路,画舫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靠近了渡落山的地界。

期间,船舱里的十数名渡落山弟子无事可做,纷纷用各种手段打发时间。赵瀞辞和戴夺,照例在各自修炼,云栖峰的弟子懈怠哪怕一刻,似乎都是对修行之途的背叛,那种对别人严厉对自己苛刻的态度,让他们的灵力积蓄之快,就好像有鬼在后面追。

松瀑峰的弟子大约是最忙的一批人,其中的炼药师需要炼制丹药以及照顾受伤的同门,比如昏迷不醒的柳茵茵,而像刘峥这样的炼器师,还要帮助其他人修复破损的灵器。当然,炼器本身是一件繁琐而耗时的事情,在画舫里并不容易完成,但对破损的灵器做简单的处理,遏制进一步受损,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而要论闲人,恐怕还得是太衡峰。他们的人最多,这次足足来了十数人,多数还是入山不久的新弟子。回程的路上,他们放下了初次下山的忐忑,个个心情放松,于是干什么的都有。

有三三两两地聊天、对饮的,也有抱着一只灵兽整天给它洗澡、修爪子的,当然最过分的还是数人聚在一起推牌九,天知道那些赌具被谢燮发现的时候,他有多么想把整艘船给点了。

在一片吵闹中,画舫安稳地停在了衡灵镇外的一口池塘里,弟子们陆续下船,对着梅子田谢燮二人行礼。大家正准备各回各峰,各找各的师父,却发现衡灵镇的气氛不太对,周围安静得过分。

众人四望,发现衡灵镇口的石牌坊下面,居然站了几个身穿素色衣衫的人,他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周身的气质却让人不敢轻忽。

突然见到这番景象,卞荆心里没由来的一沉,他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一片灰墙青瓦的镇口,几个人一身素服,即便周围有翠色的树木映衬,也硬是在盛夏的时节,让人心中止不住地泛起凉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

“欸,那都是谁啊?”周樟宁好奇道,他伸手搭在卞荆的肩上,垫着脚往前看,但距离太远,他也看不见。

“咚——咚——咚——”

这时,太衡峰上传来一阵沉闷的钟声,一连响了九下,响彻整片天地。沉闷的声响明明传自山巅,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太衡峰的钟,没有大事不会敲响。如果它响了,要么是庆典,要么是示警,总有特殊的意义在。

卞荆上一次听见这钟声,还是入山的时候,那时钟声响了三下。而弟子入山是渡落山数年乃至十数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重大事件,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隆重到这个地步?

梅子田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脸上的神情顿时前所未有的严肃。比气氛紧张更可怕的,大约就是一直笑呵呵的人骤然板起了脸。梅子田绕到人群的最前面,远远地望了一眼石牌坊下的四人,沉吟片刻,突然回过头,冲着人群最后面的周樟宁招手。

“周樟宁,你到前面来。”

第二卷到此结束。

下一章就是第三卷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8章 云岩之行(二十九)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