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日月交接,是一个人一天中最混乱的时刻。
正如此时的靳严。
他头上被蒙着黑色头套,坐在默里派来的黑色保姆车中,即使能记住车辆行程去向何处,心里却因为叶英的事一团乱麻。
更甚者,马哥这边还出了问题。
原本约定是他,海格瑞,马哥三人一起随默里前往交易地点,马哥却没有出现。
而马哥是由赵尹联系的,说明赵尹在收到约定的暗号之后并没有成功联系到马哥,又或者就是赵尹自己出事了,这让他无法安心。
本该有一个地头蛇网络保护的他们,如今只有罗伯特小队里几个对本市陌生的七人众跟着。
并且,这七个人还有可能全特么是奸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若是,哪怕只有一人是奸细,非奸细的一行人,便全部都有可能已经被默里掌握。
他之所以能稳住自己,撑到现在,只是因为他还活着,并且因为活着,所以侥幸地希望着,默里也还没有掌握到关键证据。
实在是糟糕透了。
不久后,车子从南城郊出了城,却没有一直往南开出去。
听见树林的沙沙声,靳严起初估摸上去默里选择了隔壁城,或者两城中间的无人地带。
一段时间后,车子渐渐缓了下来,一直在脑海里绘制路线图的靳严心中咯噔一下!——这里正是陆谨经手的那片有问题的林子。
这是巧合吗?
这里虽在公路旁,但内部深入丛林,可达性高又没有人会来,确实是个可以聚集较多人秘密行事的地方。
又或还是谁的设计?
是叶英为了自己的任务能顺利完成选了这个地方?还是杨俊逸跟谁又做了不得了的勾当?亦或是是默里看出了什么端倪而故意挑衅?
靳严绞尽脑汁去想,然而线索和联系实在是少得可怜,早已乱了心神的他连一丝对策都没有。
等车子开入深处,靳严和海格瑞才被摘下了头套,开车的示意他们自己下车去。
下车一看,虽然眼前景色变化颇大,但他还是凭着记忆一眼就认出了,这里就是那片林子。
那片第一次遇到陆谨的林子,也是第一次让陆谨麻烦不断的林子。
靳突然严开始觉得,一切都不是偶然……
可若不是偶然,那又是有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师父?
想到此,他又为自己的这样的想法感到荒唐可笑,学了小半辈子的侦查理论,如今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就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如果是师父,才不会这么迂回……
“嘿!你们!”
嚣张怪味儿的不知哪国语言传来,靳严分辨了足够久才理解出,那是带着浓厚地方音的利国语。
他回头一看来者何人,却见是那个雇佣兵的头子,独自从后头没有砍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靳严当然不信对方什么准备都没有,在对方身后的林子里,肯定已经埋伏下了他们信赖的防线。
更何况,跟随海格瑞而来的罗伯特一行人里也有他们的内应。
靳严看看海格瑞,后者神情淡定,看上去像在谋划什么的样子。
三人各怀心事往林子深处走去。
佣兵头子走在前,全没有管后面两人有没有跟来,也不怕会不会走着走着多出个人影来。
走到中途,似乎是三人的思考竞赛有了冠军,海格瑞走快两步向佣兵头子靠了过去。
“嘿,本,小斑比!”
突然的称谓让被叫的佣兵头子和非被叫的靳严都一阵惊愕。
海格瑞向靳严投了一个“看我表演”的嘚瑟眼神,便向佣兵头子走去。
“真的是你吗,斑比?”海格瑞热情道,“我差点要以为我是认错人了!”
“叫我本就好了。”
本将信将疑,而面对这样一个陌生人,疑的成分自然要大点,他道,
“你是谁?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我是格雷,欧你当然不记得了!”
海格瑞稍显失望,
“在利国联盟联合训练营的时候,你是众所周知的明日之星,我那时候只是个普通士兵而已,虽然大家在篝火旁聊过天,但在那么多人里,你记不住我也是正常的。”
本被话当年,似被牵起了些许惆怅,但很快将可作破绽的情绪收了起来。
他道:“确实啊,可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安格伐士兵,现在会在这个这么不同的国家给一个有钱的太子爷打下手呢?”
海格瑞无奈一笑:“不,我也是利国的士兵,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说是“不记得”,靳严却听得明白,这分明是本在算计海格瑞,而海格瑞巧妙地避了过去。
这种事情旁人大概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突然就做得出来,也只有这个拥有记忆宫殿,并且能够简易存取记忆的人能够做到了。
哼,还格雷先生,怪不得一路上一点儿都不紧张,原来是套了个老同事的马甲。
海格瑞:“退伍后我加入了私人保镖集团,后来受雇于靳先生的父亲,近来应靳老先生要求,过来保护靳先生。虽然曲折了些许,但终于让我们有缘能再见面了呢!”
本:“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海格瑞:“是呢!诶?那次同在训练营的战友还跟着你吗?几次见面只能认出你一个人,其他人我是太陌生了。”
本:“这就要你自己来认了。”
海格瑞:“意思是他们确实来了一些,太好了!”
本:“……”
两人互相防备着唠叨着往事,一路走到了一处河流的谷地。
靳严观测四下的地形,仔细辨认后,在记忆中翻出了一张图纸,恍然大悟:这里不就是一开始因为“砍伐或不砍伐”的问题搞得陆谨被前公司为难的那片自然林的外廓范围吗?
当时调查杨俊逸的时候,他曾看过图纸一眼,没想到竟在这时又派上了用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从叶英出现以来,一件件事就向陆谨铺天盖地而来?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那个时候曾帮助陆谨,让自然林得以保存,到底是帮了陆谨,还是害了陆谨,是不是给谁做了嫁衣。
“怎么了?不像平时的你。”
走向河边时,海格瑞忽的小声问道。
靳严重拾一个“二世祖”该有的模样:“我平时是怎样的你又知道?我亲爱的格雷先生!”
海格瑞低头看看鞋面:“我一直会记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酒店,在我房间门口,那样自信满满的,似乎才是你。”
“我现在也自信满满啊!倒是你……”不让海格瑞有机会继续问下去,靳严道,“装得真像。”
海格瑞:“谢谢夸奖。”
只可惜,装得再像也没什么大用处了,若罗伯特小队里有奸细,海格瑞的真实身份分分钟已经暴露给了默里那家伙,后者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靳严:“对了格雷先生,作为你的少主,我有一个要求。”
海格瑞:“说吧,我的主人。”
靳严:“待会儿要是买卖不成,你就跑吧。”
海格瑞:“什么?!”
这时,河边的影子渐渐可以分辨起来,柔和的月光下,可见河边站了不少人。靳严见状,甩了海格瑞,兀自向前走去。
没来得及向靳严问清楚的海格瑞忙跟着靳严尾巴赶上前来。
雇佣兵们零零星星却有仅仅有条地半包围住中间的人,把人围在河边,默里那个风衣狂站在河边,身边傍着几个佣兵护法,以及那个胖妇人胡翠。
其余的便是商家们了。
靳严熟得两个为了打通重山黑白两道而深入交流过的,其余的则大概因为只是见过面,并无太大交集,只到认得出的程度。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大商家都是在组织南区的信息网络里,能对社会造成不同程度影响的。
靳严好好扮演着吊儿郎当的二世祖,走近人群,特意停在了两个相熟的商家中间,对二人“莞尔一笑”。
后二者开始没认出靳严是谁,等认出之后,都显得有些害臊,脸黑着别开了头。
在他走近后,那个傍在默里身边的佣兵便开始了发言,用的还是熟练的国语:
“各位大佬们请稍安勿躁,我们的货船很快就能从上游下来了,届时请用我们准备的冷光灯验货,验货完毕,我们现场定价分销,送货上门,货到再付款。东家清盘,低价开叫,各位大佬觉得如何啊?”
有人便道:“你说分销、低价开叫,意思是货量有限,我们得竞标是吧?”
国语佣兵:“没错,所以若是大佬们看中了哪批货,那可要快快下订,订完即止。”
“这样?”那人狐疑,“那敢问,这批药里面,有哪批爆出丑闻的药吗?”
一句话道出今夜的重点,不只是靳严,在场其他的人大多也是各怀鬼胎地期待着哪批被扫地出门的禁药。
只因是禁药,所以让人要么忌惮这些药品而不敢买下,要么想要买下禁药后独占市场。
那人:“我们总该要弄清楚,自己买下药不是那种危险的药品吧?”
“不瞒各位大佬,确实是有的。”
国语佣兵双手我在一起,像个小财主,
“但这次清盘的普通级别药品和那个药要分开要价,先分销普通级别药品,大佬们心满意足后,我们的人就会领各位出去,离开的各位就当今天从来没有听到过有‘禁药’这一回事。”
他道,
“若是各位大佬对所有药品都不感兴趣,也不要紧,买卖是愿打愿挨的事情,出了这个林子,我们就当今天没见过面,各位大佬就当是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位国语佣兵在干这行之前是做推销的吧?简直是伶牙俐齿、八面玲珑。
靳严还真好奇了这人到底是谁,一瞬间后,他马上有了想法——莫非此人就是叶英的人?
如果真的是,那答案就太简单了。
但这提醒了靳严,在众多的巧合和变数中,还有一个小版块镶嵌在其中,而这个小版块知道大部分自己可能泄露的秘密,说不定能成为自己得救的关键存在!
一想到此,他开始四下留意可能得人物。
一边找,一边骂自己怎么那么蠢,在叶英交代的时候,只知道担惊受怕。而忘了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有被他利用的价值的这一点。
大概都得怪,所有的线索都或多或少开始和陆谨有关系吧……
“你在找什么?”
海格瑞死皮赖脸凑过来,如此问靳严。
靳严:“找帮手。”
海格瑞:“怎样的帮手?”
靳严“嗯——”着环视一周,从佣兵看到各个药贩头子,再从药贩头子看到他们的随从,又从随从再看回去默里身上,不一会儿便有了一个念头。
他道:“我看默里就不错。”
海格瑞:“什么?!”
这就是靳严和海格瑞最大的不同,靳严向来是哪里是危险的源头就往哪里一头扎进去的,越是对方有可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越是要一头往里扎进去看看那刀子是不是真就那么锋利。
灵活避开海格瑞的阻挠,靳严抽掉为了应付叶英而系上的领带和最讨厌的扣子,撸一把刘海,在众目睽睽之间、紧张的形式之下,缓步走向默里。
默里间靳严走来,双手环胸,嘴角勾起。
「嘿小家伙,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开口说话的却不是默里,而是胡翠。
他先默里一步抢到了靳严身前,满脸堆笑,脸上的脂粉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还能看到掉落的痕迹。满面惨不忍睹,配上奇怪口音的美语却又格外合适。
靳严保持微笑:「我在找一个人。」
胡翠:「谁?这里的人我都认识,我可以给你引荐啊。」
靳严:「我要找的可不是那个人的表面,而是那个人的内里。」
胡翠还要说话,靳严却再跟胡翠纠缠,脑袋一歪,与默里对视道:
「默里先生,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默里笑意更深,手作指状向胡翠摆了摆,待胡翠挪开后,他打趣:「那要看是哪一个约定了。」
靳严站到默里身侧,蓦然依偎在最危险的人身上,放眼看向所有人。
如他所料,这个地方果然是视野最好的,不仅是因为可以看到所有佣兵和药贩头子,也因为微弱的自然光是从这个方位照过去,比起刚才站在人群中,此处能把众人看得更清楚。
海格瑞的脸色可说是全场最难看的了;
有些药贩头子对他的行为不屑一顾,有些心生疑窦,那两个打过照面的则是不敢看过来;
雇佣兵们的警惕更上一层,包括站在默里身前几个,满脸复杂地写着“恶心”;
胡翠则在他这一边的较远处,方才还阻拦的她,此刻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双手环胸等待着货船的到来。
他一边看着、一边熟稔着和默里打情骂俏,一个个或新的或旧的疑问和担忧浮上心头。
直到出现忽快忽慢的闪光,如在就近处闪电了一般,众人寻光望去。
国语佣兵用同样的闪光回应,两艘看上去普通至极的小船便缓缓从上游驶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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