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峰聚会自开办以来，就没有出现过半路插人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越锦站在武台上，手里握着去年年底师尊考察她后为她寻来的武器，剑名澄光，乃是师尊与好友游在某处空间裂隙中寻到的，坚硬无比，甚至还残留了小部分混沌之气。

她轻挽了个剑花，抬头看向面前的敌人。

鸿雪宫弟子，筑基后期修为。

她笑。

这样到显得她班门弄斧了。

洁白的弟子服上被泼出一朵朵血花，这是她在秘境里与妖兽战斗时受的伤，凝练成深褐色，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

她此时的形象绝对不好看，但眼神极亮，连剑光映在她眼中也不过片刻生辉，无法压制住她眼中的兴奋。

是的，兴奋。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墓穴中遇到的妖兽大多是筑基期妖兽，那三人才会觉得吃力，但她应对起来并不困难，所以猜测是宠物，实力不强。

自己半年多一直在外面做任务，杀人、除妖、封鬼、灭魔，多少次生死一线，她几乎以为要活不下来了。她其实也很好奇，自己到底是弱是强。

台下大部分是不认识的人，一个个张望着脖子看，时不时说上两句，越锦听得清楚：

“她是谁啊，你们有认识的吗？”

“不认识。看穿的，应该是天衍宗的人。诶，你们认得吗？”

“你们当然不认识，这是掌门新收的弟子，我以前和她一块出去做过任务，实力强，心地好，见识也广，我们私底下都叫她大师姐！”

“也就你们认识，知道她对手谁吗？那可是老牌筑基，只差一层就能凝结金丹，可不是一个新入门的能打败的。”

“上一次他就参加过，当时还只是练气，一剑出鞘，”那人比了个手势，“一炷香内必定下台！”

“……”

他们声音很大，虽不知道越锦有没有听进去，但说了个爽。

天衍宗内部分两种，一种是和越锦接触过的，一种是没接触过的，前者坚定越锦强，后者摇摆不定，也有向着鸿雪宫的，认为越锦敌不过对手。

越锦通通没有理会，磬音一响，她就瞬间攻了上去。

剑势如虹，越锦的攻势简单凶猛，直至要害，对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撤退，避开攻击范围，却节节败退，一时间没有反击的机会。

他眼见着离武台边缘越来越近，干脆就地一扫，逼得越锦收势，他腰一拧，将战斗场地搬到武台中央。

二人结束第一轮试探，喘息不过片刻就开始第二轮正式交手。

下面的人没再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五色光齐放，金行为盾为刺、木行为幻为控、水行为柔为御、火行为燎为炼、土行为困为陷，等等手段轮番炸在鸿雪宫弟子身上，却又被他用剑术一一化解，二人分不出胜负，围观之人也眉头紧锁。

“她不是……天衍宗的吗？难道来万法宗进修过？”

“不知道啊……但如果是大师姐的话，这好像也没什么。”

“没什么……”发问的人气笑了，“这种天才去什么天衍宗啊，来我们万法宗，以五行之力习天下万法，待在天衍宗那种杂门简直是浪费！”

“你说什么呢！说谁是杂门！”

“难道不是？这种天才怎么能学剑！简直暴殄天物，我待会儿就找师兄把她挖过来！”

“想得美！大师姐才看不上你们，她分明……”

“嘭——”

台下人来不及躲，被一个黑影砸倒在地，周围人后退几步，空出一片区域。

那人身上看不出伤痕，只在细小的电流闪过后微微抽搐，越锦站在台上，手一勾，几乎微不可见的仿佛操控傀儡的细线一抖，澄光剑入鞘。

“用牵机术代替灵力，让我失去对剑行动的判断，再附着紫雷让我麻痹，好想法……”被踢下台的人颤着直起身，“你叫越锦？我记住你了。”

越锦没有管他说的话，收鞘后，直直看向敲磬之人，“我赢了。”

磬响，此局胜负定。

“……乖乖，这才过了多久？”

“一炷香不到，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一炷香内必定下台”？果然名不虚传，哈哈！”

这人说完话后，下面吵做一团。

越锦结束了这一场战斗，身上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不过无伤大雅，她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依旧能绝地翻盘，再打一场也绝不是问题。

只是……她又看向四周，茫茫人海，人的头颅何其多，但她分不出来到底哪个是池上春的，她虽勉强明白是前辈在为难自己，但她不知为何。

所以她不愿师兄为难，也不愿师兄为她去和红乱打。

这个女人她知道，接触过几个鸿雪宫弟子，凡聊天没有一个不提她的，半步炼虚，在她眼里不可思议的强，怎么能让师兄和这种修为的人对上？

反正赢也很轻松，不过是把杀招变成点到为止，到也简单。

和越锦一起掉下来的三个人里，壮汉是万法宗弟子，给潭曲问过后就去休息了，兄妹二人是天衍宗的，景响把他们简单安顿，问了两句，大约明白了情况。

他与池上春、潭曲、红乱、寒袅袅、真目五人曾是好友，修仙之途从来都是我杀你你杀我，但有个人例外，那就是枯鬼老道。

枯鬼老道，一个七百岁的元婴期修士，与池上春、红乱、潭曲为忘年交，因陈年旧伤，最后死于妖域，尸骨被三人拼死抢了回来。

坟墓是潭曲挖的，阵法是池上春修的，红乱把他埋葬，最后封印起来，再也没人能找到里面。

可谁知，越锦阴差阳错闯了进去，还触动了阵法，也是他不好，让池上春和她单独交流，没有早点发现端倪。

玄阴骨和凤凰心头血都是老道搜集来的，如今全被池上春拿去做什么阴阳颠倒阵，他对阵法不太了解，所以不明白用途，但听着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

景响重新坐回位置，心里一团乱麻，好像有什么忽略掉了。

“别……别，别多想了，眼下还……还是三峰聚会要……要紧。”潭曲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我没多想，”景响下意识反驳，“筑基期组马上就要决出魁首了，你也坐下看看吧。”

“嗯。”潭曲的位置和他不远，仅隔着一个寒袅袅，“你对……她没……没有信心吗？”

“越师妹吗？我不太清楚，毕竟半年没见，我连她修为到了哪里都看不清。”

“是……是啊，我用法眼也看不透，真稀……稀奇。”

景响无奈：“你结巴，别多说话了，留着精力看下面的比试吧。”

“谢……谢谢，我还有……有精力的。”

景响看他挠头，心里有些不太好的想法：潭曲以前介意自己说话结巴，从来都是能省则省，从不废话，现在倒是奇了。

“哎呀，都说了让你少说话，你说着累，我们听着也累，何苦为难大家呢？”寒袅袅推了潭曲肩膀一下，面上带着一丝丝笑。

真目终于抬起眼皮：“景道友，结丹期即将开始，如今还缺人恐不太妥当。”

景响闻言，神色一怔，是啊，按理来说池上春早该回来的，没道理现在还待在下面，他神识立刻扫在下面的人群里。

池上春不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潭曲，只见他神色躲闪，张口欲说些什么，寒袅袅还笑着点他脑袋，没发现发生了什么。

红乱认真地看比赛，时不时点评两句，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但……

景响双眼微闭，再张开时，瞳孔转为深绿——红乱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分身，分身上飘出一段若隐若现的细丝，连接着本体。

景响见状，稳稳地坐回位置，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理想和他搭话的潭曲，对着真目感激地点点头，身形一闪，同样留下一具分身在原地，本体顺着细线找到了两人。

“你快点，谁知道潭曲那小子能撑多久，要是景响赶来你还没完成，咱俩都完蛋。”红乱急吼吼地在地面上来回踱步，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催催催，就知道催，着什么急啊，你要是等不了你来布阵。”

池上春不断地刻画线条，土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阵法的雏形，他又拿出各种材料，砂、土、血、汁等等，一个个地布满阵法，在他手下变成一个个小型阵。

“我急？”红乱上前几步，“难道这不应该怪你？你说你拿了东西也就罢了，安安稳稳地回去再开阵，谁知你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拉着我护法，到现在还说是我急？”

“呵……”池上春用力砸了几下，把凝固的凤凰血砸开，灼热之气扑面而来，将他整个脸烫得通红。

“他也只是暂时没反应过来，等五天过去，他就算是傻子也能知道我要干什么。阴阳颠倒阵乃是禁术，景响要阻止我们，真目那颗木头也会站在他那，还有墙头草寒袅袅，她八成要站景响那边，左右打不过，不如出来赌一把。”

“赌什么？赌潭曲那个小结巴能糊弄住景响？还不如说你能打败景响来得靠谱。”

池上春拿出玄阴骨，面色有些凝重，小心且郑重地捧在手里。红乱呼吸一变，声音轻了许多：“这是枯鬼的头骨？”

池上春点点头。

当年，枯鬼被妖兽杀死，头骨被刺穿，当场分裂，然后被妖兽捡回去，打磨成炫耀功绩的勋章，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

枯鬼老道虽道号阴寒衰朽，人却是极慈祥和善的，对待友人也非常仁义，他们几人受过他几次恩惠。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几个人几乎杀红了眼，屠了整个部落才把枯鬼的尸体拼接完整，然后仔细地埋葬了。

凤凰血至阳至刚，池上春早已寻了至阴之物——鬼母怨水来作另一个阵眼。

这两个都是枯骨生前接触过的东西，他因接触鬼母而被吸收寿命、身体萎缩，于是他们杀了鬼母，凝练成怨水。身体极阴所以格外钟爱至阳之物，时常佩戴在身上，后来送给红乱，又被她葬下去。

他把头骨沾满凤凰血和怨水，摆在阵法正中间的位置。

“原来你们在这。”景响的声音自池上春身后响起，二人忙回头，一面惊讶他来得如此快，一面偷偷输送灵力。

“景道友，怎么不在三峰看比赛，反而来这等荒郊野岭？”

红乱上前一步，握住了手里的剑。

“那里的多没意思，我还是更喜欢红道友和师弟为我准备的惊喜。”

景响不慌不忙，即便红乱释放威压压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也依旧慢条斯理地走到池上春面前，面上笑眯眯的：

“师弟紧张什么？你看，都流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