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八十一面旗子乃是池上春本命法宝，景响与其灵力不通，无法完全运用，难免气运不足，速度渐渐落下来。

景响身负重伤，眼前模糊一片，身体虚疲，随着灵力一点点消失，慢慢露出沉重之态。

修为渐渐从筑基期滑落到练气九层、八层……直到最后，景响体内灵力运行艰难，连练气一层的灵力都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旗子就带着他缓缓落地，降在一处不知名的溪水旁。

“咳咳……”景响咳出体内瘀血，手指却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尽力地平躺在溪边的巨石阴侧，仰面看着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耳边总是一直嗡嗡作响，似乎有莫名的空间在震荡，有人呢喃，以及雷雨灌地，细小却致命的雷花绽放，最后再归于沉寂。

发生了什么……

景响咽下涌到喉咙的血，只觉得肺腑火辣辣的疼，呼吸艰难短促，汗水混合着血水黏在身上，头发肯定也乱了，衣服烂糟糟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些。

景响在心里自嘲，然后闭上双目。

他在逃跑途中也遇到不少魔修，从前让他连看都不值得看一眼的魔修，此刻都变成了要他命的利刀，虽然想办法解决了一部分，但仍有在后面追杀他的。

不知道为的什么，但这次总归是逃不掉了。

他连自爆的灵力都没有，除了躺在地上任人宰割，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了。

呼吸轻飘飘的……意识模糊……唔嗯……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身体在往下沉……沉……

[宿主怎么了，好狼狈的样子。]

景响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似乎刚被人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胸肺剧烈起伏，他用力咳嗽几声，又吐出些血水，但身体已经没有刚刚那种将要溺水的窒息感，仿佛刚刚只是个错觉。

但景响知道，如果不是系统喊了这一句，他恐怕已经魂归天府了。

[宿主在被人追杀吗？身上也多了许多伤口，需不需要我为你治疗？]

“不必了……咳咳，”景响面如白纸，气若游丝，但眼中已恢复了部分神采，“你能帮我把阴阳宝镜取出来吗？”

[不行，宝镜和宿主已经融为一体，且灵力一同，极难割舍。]

“极难？也就是说有可能？”

[……说着好听而已，实际上是完全不可能的。]

“……”

系统解决不了当务之急，所以它要自己清醒的好处是什么，看着自己被魔修分割掉吗。

系统似乎知道景响心里在想什么，出言到。

[我可以帮你屏蔽掉魔修对你的感知，让他们找不到你。]

“是吗……那就多谢了。”

[不必言谢，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你身上有块标记，那才是魔修能一直追到你的根源。你应该知道在哪里。]

他怎么会知道在哪……？

景响话在嘴边却忽然顿住了，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临走前池上春对他做的动作。

眼睛……吗？

景响缓缓移动眼球，眼前的景色在不住地摇晃，重叠虚影，大脑晕眩，欲要呕吐，喉口不断痉挛却只是象征性地咳了两声。

他没什么力气，于是将自己缓缓翻过身，面对着潺潺流水，干净的水面上映照着他的脸，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难看死了。

[我不能动手，请宿主自行选择吧。]

要这条命，还是这双眼睛，景响不觉得有第二种选择。

于是他在手边挑选了一块相对平整的薄石片，捏在指尖在清水里洗了一遍，觉得还算干净，就用两根手指撑开上下眼皮，石片就抵在□□交界处。

“嘶——”

封季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忽觉滚烫疼痛，电光火石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低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

他伸手甩出一面白色魂幡，正中绣着一个墨色的“仙”字，隐隐有金光紫气。

面前的连禁霜已是伤痕累累，强弩之末，他自己也知道他没有战胜的可能，但看到魂幡还是心中绞痛，强撑着在须臾内结出无数血红的道链，欲要用强制性规则将封季中伤。

但封季只是用白色魂幡在空中摇了摇，立刻有金光将血红道链紧密裹住，然后以一种连禁霜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其中的规则大道扭曲着送回他体内。

千里冰霜也渐渐化冻，冰灵力飞速地归葬于天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时间……回溯。

“别费力气了，没了剑的你，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我抗衡的。”

连禁霜只是默然不语。

他与封季战斗良久，知道封季实力远在他之上，就算他用尽全力，也不过让封季正眼看他两眼，战斗也是随手抚两下，手一拧，规则瞬间混乱、碰撞、消散，他的攻击完全起不到效果。

封季显然没那么多耐心了，只见他伸出手，虚空卸掉连禁霜四肢，手在他身上一掏一拽，手心就出现一块拳头大的血色虚影，中央是白色的，仿佛结了霜雪的眼球。

此时的连禁霜已是半死，命源被人掏出肆意把玩，这明显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封季随手划开一道口子，虚空中喷涌出几滴血水。

他往后退了几步，没有让自己接触这些东西，连禁霜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皱眉。

封季反拽住连禁霜的领子，将他拖到裂隙面前，问到：“知道这是哪里吗？”

连禁霜不慎被血水滴在皮肤上，立刻被融出一块洞。

合体期修士的□□本应强悍无比，能损伤他的显然不是凡品，其厉害程度远远超过合体期，结合封季刚刚的举动来看，这种血水甚至能伤到渡劫期。

“魔域中都是天地自诞生起就被一直封存的恶念，而所有的恶念源头就是血海，是天下第一个出现的道”

“眼球”被封季举着，凑到裂隙前，几滴血水落在上面，连禁霜立刻忍不住颤抖起来，只觉得神魂被撕扯着分裂成无数份，意识也随着血水的侵蚀慢慢化为一滩，分不出时间、空间，也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跟随，如跗骨之蛆。

“疼吗？”封季知道连禁霜已经听不见了，但还是问了一句，果不其然看到连禁霜歪着头，朦胧着双眼向他看过来。

他只是听到了，但不明白面前的人说了什么，宛如稚童被人呼唤着，只能做出简单的动作回应。

封季忍不住大笑：“没关系，你很快就不疼了。”

他笑完，手一松，“眼球”就回到连禁霜体内。

白色魂幡在空中挥了几下，连禁霜重新回到巅峰状态，灵力充盈，他感受到身体里的变化，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下一瞬，他就被塞进了裂隙中，整个人被血水吞噬下去，只掀起一点波纹，随后，封季手向上一划，裂隙就平和缝上，看不出一点痕迹。

封季抚摸着白色魂幡上的“仙”字，喃喃自语：“我等了你数百年，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另一边的大周皇宫，柳桓云抽出长卷纸，用笔点了墨，在上面随意画着，柳凡歌就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柳桓云时不时应和，等柳凡歌说累了，就让她喝杯茶歇歇，柳凡歌摇摇头，然后转头去看窗外。

天幕沉沉，细雨如丝，时有雷电闪过。

“哥，你说这雨下了那么多天了，会不会是修士渡劫所造成的，如果我能在渡劫中心下领悟，是不是能快点进入炼气期？”

柳凡歌知到自己恐怕是没什么修仙天赋的，但还是每日打坐，并用各种方式尝试引气入体，甚至打起了连渡劫时的雷劫的主意。

“不可，太危险了。”柳桓云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柳凡歌气鼓鼓地转过头，双目盯着柳桓云。

“前些日子有人进贡了些宝物，里面有个可以替换灵根的东西，等陛下回来了，我替你向他要来。”

柳桓云没有产生丝毫动摇，他停笔，将案上的纸张卷起，束成小卷轴放在一旁的箱子内，然后另开了一张。

“真的有？那我们现在就去取吧，宝库钥匙我有，咱们直接去拿好了。”柳凡歌面露喜色，跳着走到门口，被柳凡歌喝止。

“胡闹，钥匙虽然在你手上，可宝物毕竟是陛下一个人的，不问自取视为偷，还是等陛下回来再说。”

“哥……”柳凡歌不乐意，一对眉毛轻皱，“你什么时候这么迂腐了，以前不都说……”

她声音一顿，连带着整个宫殿内都安静下来。

柳桓云抬眼，见柳凡歌背着身子面对门口，轻轻喊了句：“……陛下？”

柳凡歌的声音有些凝滞，柳桓云放下笔，快走了几步，见祝从容湿淋着雨站在门口，忙道：“陛下怎么**的。”

他上前扶着祝从容，让他坐在座椅上，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祝从容接过，却没有喝，只是紧紧握在手里，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天衍宗……灭门了。”

柳凡歌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撕开一张避水符贴在祝从容身上，帮他把雨水驱逐干净，转过头却发现柳凡歌早就没了身影，心中一叹，自知妹妹不愿见祝从容，恐怕在刚刚的时候就躲起来了。

他开口安慰：“乾帝出手，世上人大多无力抵抗，陛下与天衍宗断绝关系后仍愿前赴，已是仁义尽致，不必太过内疚。”

祝从容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事，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相反，他能站到现在的地位正是因为他经历过太多，所以在他以为世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后，天衍宗的灭亡才给了他无比深重的打击。

他勉强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把目光投向桌面，未干的墨迹在纸上渐渐透出层次，仿佛一圈圈水波荡漾在其中。

“柳卿在做什么？”

柳桓云眸光一颤，忙上前不经意地挡住身后装满画卷的箱子，故意将笔墨收起，开口吸引他的注意：“不过做些笔墨功夫，陛下见笑。”

忽又想起与妹妹的话语，不禁添了一句：“方才还提起陛下库中的宝物，不知陛下可愿割爱？”

“这有什么，钥匙在凡歌手里，想要什么自取便是。”

祝从容伸手在纸面上虚空抚摸着，隐隐看出是一个人形，不禁笑道：“你倒是清闲。”

柳桓云笑：“不敢，朝中事大多已处理完毕，剩下的只等陛下裁决。”

“是了是了，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人皇印了。”祝从容揉揉眉心，叹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陛下分忧，乃为臣分内之事。”

祝从容站起身，拍拍柳桓云的肩膀，面上带着惋惜：“本不应该这样让你名不正言不顺地在皇宫里待着，但你知道，朝中修仙者何其多，不管把你放低了还是放高了，朕不满意，那些大臣们也不满意，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待着了。”

“陛下说的哪里话。”

两人都心知肚明并非如此，但相视过后，祝从容还是转过头不去看他，柳桓云则低眉说到：“臣要去趟澹州。”

“做什么？”

“救人。”

祝从容点点头：“我派些人跟着你，一路小心。”

“谢陛下。”

柳桓云见对方要走，就拿起盖子将旁边的箱子轻轻合上，刚抬头，祝从容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勉强一笑，说：“陛下可还有事？”

祝从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声音也平静缓和：“突然想起，天衍宗距次不过千里，连天机楼都还没有确切消息，柳卿没有亲身前往，却知道乾帝亲自动手，看来天机楼不过如此，天下书院取而代之也指日可待了。”

柳桓云面上不动声色，脑中一瞬间思量万千。

祝从容不等他说什么，继续道：“不过细想起来也是正常，如果不是因为天下书院的特殊性，朕怎么会选择柳卿呢。”

他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笑容，然后消失在门口，祝从容早就走了，留在此地的不过是他的一抹神识。

柳桓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定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