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血海。

黏稠的血液翻滚，边缘处不断向外扩张，仿佛一张没有边界的巨嘴。

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

无论谁碰到都会化为一团血浆，被就连此界最强大的魔也不敢靠近，只悬在天际看着它，似有神智一般低语呢喃，吞吐着黑色雾气。

这里的魔原本是没有固定的形态的，只由一股恶念所支撑着，才不会消散。

但情况随着天上这只魔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

众魔看到它生生把自己从血海中拔出，宛如脱胎换骨，血色褪去，只留下和它们同样的黑雾。

它们没有什么神智，本能对强者臣服，然后天边破开一丝裂缝，无边的恶意奔涌进来，它们大快朵颐后，于是有了神智，有了身体。

它们以从血海中脱离出来的魔为尊，对一边的世界大肆掠夺，直到恶念被善念压过，它们才退回，裂缝被封闭，静静修养，等待着下次开启。

它们闭眼睁眼，不知岁月。

魔界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它们化形后有时会聚在一起，聊着上一次在另一个世界的事。

它们注意到很多魔没有回来，但它们也不在意，只对那片血海感兴趣。

它们感受到了极致的恶，只是不敢靠近，只敢聚在边上怂恿别的魔进去送命。

不是没有人来到魔界，它们大多数感觉到威胁都远远躲着，尊者从来没有动过手，只冷眼看着那些人与血海相触，霎时融为一体。

有去无回。

只有一次例外。

那天的尊者整个雾气都颤抖起来，它们惊奇地站起身，纷纷向血海中看去。

它们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见，却看尊者的雾气翻腾，似有滔天之像，如此看到了血海中，缓缓漂浮上来一截血色符文，其上凝结着冰花。

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令所有站在血海边缘的魔都兴奋起来，但它们仍然不敢靠近，只看着尊者缓缓下降，雾气在触碰到血海的时候被迅速侵蚀，但很快被符文所吸收。

符文在尊者雾气的滋养下缓缓变大变多，渐渐形成一个人形。

他唰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只有无尽的血色翻涌。

那一片雪花融入他的身体，以他为中心的血海逐渐被霜雪蔓延，渐渐平息下来。

他单膝下跪，同那些魔兽一般，对尊者称臣。

尊者咧开嘴，说出了自脱离血海后的第一句话：“吾赐名，禁霜。”

——————

距离上次不过几年的时间，魔界封印再次破裂。

普通百姓没什么感觉，只是心浮气躁，邻里之间摩擦多了些。

中间的修士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为什么空气中的灵力驳杂了许多。

祝从容用神识同时将各地成千上百份奏章批改完毕，感到一丝不对劲，睁眼看向坐在他旁边柳桓云。

可柳桓云只是淡淡摇头，让他不必担心，便继续思考各种对策。

最慌的是各大仙门，此前与魔修的战争死了不少人，门派中坚力量跟不上，若是此时魔族进犯，他们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事实和他们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裂隙中无数魔兽飞出，其状可怖，其态恐惧，身后像是被什么杀神追赶一般，根本没有精力去祸害人。

可即便如此，它们仍然很快消散，像是被什么下了印记一般，不管逃到哪里都无法生还。

越锦站在空地中央甩掉手上的血迹，冷眼看着面前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魔修，等人被拖下去后，才对周围站着的人说：“我不过出去一个月，竟然疯成这样，真是不记打。”

鸦雀无声，显然被她的手段威慑住了。

被拖下去的魔修已经是第四个了，明明和她同样的修为，但是所有人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竟然没有人能在她手下安然无恙地走十招。

“既然如此，那就……”

忽然，越锦的声音一顿，在场所有的魔修都看向远处的天际。

以他们的神识能够很轻易地看到，一条巨大的裂缝仿佛被一双手往里拉，似在对抗着本就不能抗衡的存在，两条边界却偏偏越来越近，最后在众人的眼中渐渐合上。

众人无言，眼中震撼之色昭然。

越锦接到寒袅袅传音，国主要见她们，她便不再和这些人讲什么，只退下九香宝灵手串，仍到他们头顶，将他们都扔到幻境后，才去找寒袅袅。

景响对这里的时辰变化感觉不明显，只觉得红觅在塌上躺了数次，自己则不知道在等什么。

期间封季来过，是在刺杀第二天来的，手里是一碗药酒，还是那天红觅端给他的。

似乎是为了恶心他，封季端来的药酒添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闻起来又苦又涩又腥。

若是不喝，封季能拿他怎么办呢？

硬灌？他还是觉得太难看了。

第一碗倒了，第二碗只能喝下。

封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似乎只是为了让他喝下药酒而特地来一趟而已。

可景响怎么会逃呢？他能不能逃出去另说，这可是他距离封季最近的时候，他不会轻易离开。

令他没想到的是，越锦来找他了，在梦里。

“……我听说，他准备了一碗药酒去你那里，他有为难你吗？你感觉还好吗？”

景响摇摇头：“灵力消失了而已，身体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药酒的威力不强，景响自己随时可以解开。

越锦一脸严肃地说：“国主今天让我们过去，说了很多事……”

她皱皱眉，语气略带迟疑：“他让我们整合军队，似是准备主动攻打大周。”

这句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其中的荒谬感让景响也皱了皱眉。

封季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我也要去前线，以后可能都不会再与师兄见面，若是发生什么，我以后可能不能及时赶到。”

景响笑：“这有什么要紧，你去便是了，我这边不需要你担心。”

越锦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接话，说起了别的事：“我已经帮你联系了青峰，他今晚会去。”

景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等了一会儿，发现越锦还没有走。

“怎么了？”

越锦说：“我离开后，梦空间就不能维持了……有些事，如果师兄不问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师妹若是后悔……”

“我从未后悔。”

“于师妹道心可有碍？”

越锦摇头：“并无。”

景响叹息：“那师兄便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梦中的景色旷阔无垠，但唯有二人所立的地方才有溪流流淌，随着一声叹息后，连流水声都渐渐默然了。

越锦手一展，仙魂幡出现。

“师兄要见见师尊吗？”

墨字白幡，金光紫气。

景响从前只听系统说过，没想到只是半人高，他手垂着，指尖颤抖，抬起握住。

霎时间，无数魂魄顺着手指钻入他大脑，引得他头皮发麻，耳边隐有鬼哭之音，鼻下嗅出尸土之花，冰冷感传遍身体，让他不自觉皱紧眉头。

太多人在哭了，好像在感叹命运不公、时运不济、老天无眼，又似诉说着对持幡之人的愤恨，无边的恶意冲刷过他神智，甚至让他不禁后退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甩甩头，把恶意勉强压过，在无穷无尽的魂魄中寻找起来。

这里面的人只有修士，还保留着生前的样子，他甚至看到了离开藏书阁后，魂塔内仍然明亮着魂灯的弟子。

都是屠城时收入的……

他飞快略过，既然已经选择了不在意，便只能忽略到底。

师尊其实很好找，最强的魂魄正坐在中央，只是没什么灵智，似乎只是一具空有力量的影子。

可在景响轻轻触碰的时候，对方却渐渐睁开了双眼，眼中的平静就如他们每一次见面那样。

景响抱住了他，眼泪夺眶而出，“师尊……”

师尊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像数十年间那样，安慰他：

“往事不可追，若是无法释怀，便忘了吧。”

景响不断摇头，“不可以……”

他断断续续讲着自己的计划和他的猜想，不断推算着可行性。

“这段时间我准备了很多，只等时机一到，就能杀了他们，给师尊报仇……”

他话语中杀机必现，抬头，却见师尊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师尊……”

师尊再次睁开眼，手掌抚上景响的头，不断重复一句话，似是执念一般。

“往事不可追，若是无法释怀，便忘了吧。”

景响缓缓闭上眼，伏在师尊的膝上，蹭了蹭，轻嗯了一声：

“弟子知道了……”

接着，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退了出去，对越锦说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离开了梦空间。

他准备得不算久，甚至是十分简单且粗陋的，但加上别人的助力，他相信会事半功倍。

封季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他的下场只有一个。

景响刚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身边坐了一个人，他以为是青峰，还想着天下书院的人这样快。

没想到对方轻轻笑了一声，“醒了？”

封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