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质问神明。

做这一切有过后悔吗？

神明怜悯地看着他。

说。

不悔。

·

公元2078年，全球发生了一场超大规模的、可堪称灭顶之灾的自然灾害，其中涉及地震、风暴、海啸等，已经进入高科技时代的世界面对如此规模的自然灾害依然束手无策。

全球累计死亡人数高达30278584人，建筑破坏程度高达67.5%。

全世界45.5%的被破坏建筑物，无一例外，都是象征着新时代的科技产物。

数字还在上涨。

30295828，50.7%。

30357947，57.8%。

30410000，59.99%。

……

Z国B市郊区。

在风暴眼的中心，烈风阵阵，卷起了遍地尘埃，夷平了起伏的树丛。

直上云霄的风化作墙，将这一片地方与外界隔绝。

虚空中，突然发出一道破空的声响。

一道巨大的豁口凭空而现，它撕开了平整的空间、交错的时间，带来了一座精美纯白的宫殿。

宫殿巍峨却不过分华丽，它有着最简单的材料、最复杂的构造、最精简的装饰，满身白色，像圣洁的冬日的雪。

有人出现在宫殿前，静静看着它的到来。

他和那座宫殿一样，穿着最简单的白丝绸做的长袍，没有复杂的图案，也没有沉坠的装饰。

片刻，他突然看向地面。

杂草丛中，一条暗黑色的长虫缓慢地爬行着。

他一甩手，风中传来一道爆破声。

而那片杂草丛中，只剩下一片焦黄。

风暴之外，一大批人带着复杂沉重的各种机器，正尝试着靠近面前的巨大风墙。

·

“报告！风级达到了13！13.5、13.7，还有持续上涨的趋势！”

“湿度80%！82%！83%，还在上涨！”

“外周的气压达到了970kpa！我们还是无法检测到中心气压！”

三两个青年着急忙慌地跑向站在他们之中凝视着台风眼的人，其中一个说：“大人！怎么办？依现在这个形势，B市很可能像M国N市那样，被夷为平地。”

被称之为大人的人是现任人类最高级指挥官，戚衡。

戚衡看了他们一眼，嘴唇一动，刚想说点什么，身边又来了一道惊呼声。

“大人！快来！这里发现了、发现了……”许是太过震惊，他未能把话说完。

戚衡蹙眉，朝三两个青年做了个先停的手势，疾步走向发出那道惊呼声的人。

“发生什么了？”他凑过去看那张图标。

检测人员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生命活动迹象和能量波动……”

他声音越变越小，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

戚衡听到这个词也没忍住，跟着他重复了一遍：“生命活动迹象？能量波动？”

人为？又或者……外来物种？

又是几道惊呼声。

戚衡看也没看，对身边的小年轻说：“防护服有没有？给我拿一套。”

小年轻摇摇头，他有些怕戚衡身上的那股气质，故而面对他说话时有些结结巴巴：“没、没有了，都、用完了。”

戚衡抿直了唇，没有任何犹豫，朝身边的小年轻抛下一句“我去看看我能不能进入风暴眼。”便拔腿离开。

小年轻呆愣愣地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一步步靠近风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他身边一个忙于整理数据的老教授被他这声“啊”吓了一跳，手也跟着一抖，一下便输错一个数据。

“瞎吵吵什么呢？”老教授忙把数据改回来，语重心长地对那位小年轻说：“这种场合，能别发声就别发声，大家都在为了给公众一个可信的数据、最佳的方案而努力，你这样一惊一乍，岂不是让人乱了套？慌了心神？”

“对不起对不起。”小年轻腾一声红了脸，一个劲地弯腰道歉。

老教授摆了摆手：“这次就算了哈。年轻不懂事，下次可别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叮嘱完，他又回过头来问：“你刚刚啊什么呢？”

小年轻：“刚刚大人他只身去了风暴眼。”

老教授慢悠悠哦了一声，哦完，他反应过来，发出了一道比刚刚小年轻还要大的尖叫声：“你说谁进入了风暴眼？！！”

·

风很大，尘埃漫天，容易迷了人眼。

戚衡一只手斜挡着自己的双眸，慢慢往前走。为了防止风沙将自己掀飞，他步子迈得很稳很慢。

一阵大风刮来，戚衡下意识低头。

但风并没有像他臆想中那样，朝他直扑过来。

那些凌厉的风一阵又一阵的盘旋打转，像浑身带刺一样。但在接近它是，却变得柔和起来，刺也收了回去，像寒冬里来了一场意料外的夏至。

戚衡伸手，碰上了风，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紧接着，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直直朝风暴的中心走去。

·

那座巍峨的宫殿全部身子都从裂缝中探了出来，降落在一个人的面前。

谢渡看着自己居住千载的宫殿，一时间竟然有些感慨。

他朝前走了一步，又突然刹住。

一道簌簌的脚步声从他身后横插进来。

按理来说，人类不应该具有闯入禁制的能力才对，但回归还未结束，他的孩子们应该还没有醒过来。

脚步声消失了，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渡微微偏头，先入眼帘的是一张脸，那张脸很精致，眉眼凌厉，嘴唇很薄，让人最先想到的是凛冬的雪。

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然后便是严肃。

“人类？”谢渡转过身。

但他并不觉得这人是人类。他身上的气味太复杂了，像人类但不全是，甚至还掺杂了像他一样的味道。

戚衡定定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和那双望过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干净，一丝杂质也没有，没有到戚衡看不出来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情感，他唯一能从中辨认的，大概叫悲悯。

他听见耳边风声四起，乱砸在地上，又直冲上云霄。

谢渡没等到回答，他以为是风太大，让那人听不太清。

于是他往前走了几步，再次问道：“人类？”

戚衡嗯了一声，眸子里是散不去的警惕。

那种警惕让谢渡刹住了步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一张脸，看见那双眼睛里这样的神情，他居然有一丝……难过？

这种情绪其实很奇怪，毕竟谁会对刚见面的人产生难过之情呢？

尤其是对谢渡这种神明来说。

于是他暂且将这种情感抛之一边，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情。

毕竟现下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谢渡微微抬了抬下巴：“那么，人类，你是谁？又为何来此？”

说出这句话时，谢渡抬了抬手，他们周遭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风乍然停止，只有外围形成风墙的风，还在肆掠奔跑。

这一幕着实不可思议，但戚衡并没有多分眼神过去，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场景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且次数多到见怪不怪。

“人类最高级指挥官，戚衡。”

谢渡点了点头：“那你来此是为了什么呢？”

戚衡：“？”

戚衡感觉自己有点想笑，大底是气的。

他压了下去：“或许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谢渡微微歪头，有点不解。

戚衡：“你未经允许就擅闯我们的地盘，造成许多人的死亡，是为了什么呢？”

谢渡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抿了抿唇，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像是愧疚：“这是时代的相撞，有人死亡是情理之中。对此我很抱歉。”

戚衡捕捉到某个未曾听闻的字眼，他暂时抛却其他，追问：“时代相撞？你们是哪个时代？”

谢渡：“一个充满神明的时代，对于人类来说，应该称之为旧神时代。”

他说完，便见戚衡虽然脸上表情未变，但眼底却仿佛在上演一场缤纷彩虹秀，一会有些困惑，一会有些恍然，一会又有些讶异。

谢渡能将他眼底的情绪猜出个大概，无法是旧神时代到底是什么，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等等那不是被史书除名的时代吗等诸如此类。

这种情感变化对谢渡来说并不奇怪，但他还是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突然，本来树静风止的地方，从戚衡身后莫名传来一阵微风，吹乱了戚衡的头发，扑上了谢渡的口鼻。

风里有他熟悉的清茶香，谢渡一闻便知道是哪来的。

但掺杂了一丝很奇怪的味道。

像凛冬山上的风雪，又像初春雪融冰释时突来的细雨。

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熟悉，像他曾经熟识的神明中某一位身上会有的味道。

但那些人都是太久之前的了，他早已记不清了。

谢渡忍不住蹙了蹙眉，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根白棉线绕成的手绳，此刻却消失不见。

他把目光投向戚衡。

戚衡正理着自己被突如其来的风吹乱的头发，嘴里嘀咕着怎么不说话了。

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的手腕，他顺眼望去，一根白棉线漂浮在半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摆了一个小手，像是在跟他说哈喽。

戚衡：？？

什么玩意。

谢渡木着脸看着那跟有点谄媚讨好嫌疑的白棉线，第一次有点不想做神明了。

他朝前挪了几步，见戚衡没被吓到，眼底的警惕也消失了，干脆加快了步伐。

“这是曲舟。”谢渡伸手把白棉线扯了回来，却发现那根白棉线好像跟他犟上了，死活不肯便会手绳老老实实待着，谢渡小声嘀咕了一句：“吃里扒外。”

戚衡耳尖的听见了，下一秒，他看见那根白棉线像是生气了一样扭起来啪一下打在了谢渡的手背上。

谢渡：……

·

Z国H市。

“由本台记者报告，于公元2078年2月4日晚十点，南海一带多发海啸、暴雨等自然灾害，导致H市死亡人数高达120478人。政府已派出人员进行救援，已有20458名群众撤离。”女记者站在沿海的街道上，海风阵阵，巨浪滔天，她一手扶着铁栏杆，一手握着话筒，吐字清晰。

一阵海风刮过来，她忙弯下腰，弯腰时她余光瞥见一个男子眼神呆滞地仰望着风暴的中心。

顾不上其他，女记者迎着大风，一步一步挪向那个男子的方向，扬高了声调去抵御这场大风。

“这位先生，现在的情况非常危急，气象台显示风级还会上涨，请您尽快撤离！”

但那男子无动于衷，依然呆呆地看着风暴的中心。

女记者以为他是没有听到，又挪了几步，声音也更大了。

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他也只是转过头瞥了女记者一眼，接着又转回去盯着风暴眼的中心了。

他嘴里喃喃自语。

风太大太猛，女记者只能捕捉到几个字眼。

“没……明白，……不……自然灾害，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