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戚衡喉咙里轻滚了一声,谢渡耳力好,又离得近,一下便收入耳中。
他怀疑戚衡是在嘲讽他。
戚衡本人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很不知死活地问了:“你们神明,也管不住自己的东西吗?”
这句话让谢渡有些不满,但他还未开口,白棉线就出手了。
不算轻的一声啪。
谢渡心情稍好了些:“不是东西。”
戚衡挑了挑眉:“不是东西是什么?这么凶,宠物吗?”
说完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句话说得很诡异:“口味好独特哦。”
又是啪的一声,不过这回更重了些,清清脆脆的,白皙的手上红了一片。
这回轮到谢渡滚笑了,虽然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是和我同一时期的神明之一,但他献祭了自己,只留下一点点魂灵。”
戚衡恍然地哦了一声。
谢渡把白棉线往自己这边拽,发现这一回不需要他使力白棉线就自己乖乖缠上去了。
而刚刚那股堪称焦灼的气氛,也荡然无存。
“你……”谢渡琢磨着措辞,又想起来刚刚闻到的熟悉香味,他可以确定那香味不是曲舟弄来的,那怎么看,都会是眼前这个人散发出来的。
联想到那股复杂的、人神混合的气息,谢渡打算探个究竟。
但他还没开口,戚衡的声音先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玩闹过了,我们之间还有问题没解决呢?”
谢渡皱了皱眉:“什么?”
戚衡看起来很放松,但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严肃:“当然是您刚刚说的时代相撞的问题了。我想问问,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什么时候这两个撞在一起的时代可以分隔开,恢复到从前。以及为什么时代会相撞?”
谢渡抿了抿唇:“是我疏忽了。”说完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语言。
“时代的相撞是不可逆的,但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我的孩子们还未醒来,即便醒来了,也会因为秩序的束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他们会比普通人力气大一点。”
谢渡打算继续解释,但戚衡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那你呢?”
谢渡愣了一下:“我?”
“我当然也有限制。”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失焦了一小会,像是在想些什么,就连步子也慢了下来。
但谢渡恢复得很快,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因为世界秩序的不稳定。秩序不稳定,便容易造成混乱。”
谢渡其实并不喜欢解释,但有些时候他又必须多说话。
不光因为他是神明,还因为他是创造神的神。和他同时期的那些先天神明基本上都不在了,所以知道那些有关神明的陈年往事的也只剩下他和那根承载了曲舟残余魂灵的白棉线了。
“你也无需担心时代相撞死去的人,它们死后大多会化为亡魂,然后回到他们自己的家。”
“至于结束。”谢渡抬眼,看向自己的宫殿,又像在看向像这座威武宫殿一般的其他出现在这1.49亿平方千米土地上的其他宫殿,“这不是结束了吗?”
在他话落的瞬间,2月5日夜晚十二点的钟声在国会大楼响起,这一场超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仅仅持续了48个小时,全球60%象征着人类旧日征服高科技的数字大楼,全部归于尘土。
而世界上的沙漠、海洋、丘陵等地,那些被自然灾害笼罩的中心,远远地模糊可见一些建筑物的虚影。
戚衡看着眼前围成墙的凌厉的风倏一下散开,四周空空荡,仿若刚才那可以毁天灭地的狂暴是他的幻想般。
往远处看还能看见些许小黑点,戚衡估计那些是他带来的专家团队。
“亡魂的家在哪?”戚衡问。
大概没想到戚衡最先问的会是这个,谢渡愣了一下,才说:“世界的心脏。”
这是个戚衡未听到过的词,他抿了抿唇,觉得那大概是个很安稳很美好的地方。
若是谢渡知道他怎么想的,大概会说一声对。
气氛沉默下来,远方几个小黑点朝他们的方向越挪越近。
戚衡盯着那几个小黑点,突然说:“时代的相撞也是两个文明的碰撞,这并非我一人能做主。”
谢渡静静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所以,我会代表世界国会组织以及全人类请求和神明进行一场谈判。”
这个请求在情理之中,谢渡没有过多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
走出曾经的风暴中心,四周的场景便清晰可见了。倒地的断木残垣,破损的车辆,以及堆积在一起的水泥板。
戚衡带来的专家组派了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几个人中,最先出声的是刚刚那个小年轻:“大、大人,最新检测指标显示一切正常。您没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低着头,自然也没看到站在戚衡身后的谢渡和同伴害怕好奇参半的表情。
戚衡并不在意这些表情,但介绍还是有必要的:“这位,是来自于另一个时代的人,但也可以说是这场灾害的目击者或受害者。”
受害者几个字让几个小年轻霎时间露出了同情怜悯的表情。
“没事的。”其中一个说,“我们大人很可靠的。”
其他几个跟着附和。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们大人。”
“我们大人很全能的,上次会议室的暖气片坏了还是大人自己修的。”
“大人……”
几个小青年三言两语,把戚衡卖了个遍。
谢渡大概从未料到过,自己一个神明居然会被人用这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
他不是很受得了,木着脸看向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卖出去,他扬声道:“差不多就得了啊,赶紧收拾收拾回你们专家组待命去。”
几个小年轻像一团鸟雀般散开。
看着小年轻们愈走愈远,戚衡突然说:“一会谈判,不要爆出神明这一层身份。”
谢渡的步子缓了一下,他投过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戚衡耸了耸肩:“有些事,越多人知道,越难处理,越容易被人拿去做文章。”
谢渡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毕竟这种事在他所处的时代,也偶有发生。
戚衡看了眼表,说:“我叫的车也到了,我们走吧。”
·
世界国会大楼位于Z国B市,是世界上最高也最权威的建筑物。
各国通过选举,挑选出能够代表各国的顶尖人才进入国会,成为国会议员。
国会议员再通过推选选出最高级指挥官,最高级指挥官主要负责发出指令做出决策。
而国会议员则在后方负责检阅监察工作,若最高级指挥官言论不当或决策错误,可由国会议员发起申诉会,对最高级指挥官进行批评与指正。若最高级指挥官错误过大,如在其位没有承其重,可由国会议员发起申讨会,对最高级指挥官进行停职处理等。
两人进入国会大楼后没有多说废话,戚衡领着谢渡直奔会议室。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抱着文件问。
戚衡说:“你抓紧通知一下所有的议员,让他们到会议室集合。”
女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耽搁,匆匆回了一句“好”便离开了,甚至没看清进入会议室的究竟有几个人。
谢渡瞥了眼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大概是为了美观,会议桌上还摆了一瓶重瓣百合,几小盆多肉。
他左手边全是空位,右手坐着戚衡。
从他坐的位置,正好一抬头就能看见一幅字画。
字画取的不知道是谁的诗,但字很大气,能看得出来下笔的人是个有功底的老手。
戚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喜欢?”
谢渡嗯了一声:“谁写的?”
戚衡指了指自己:“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很雄浑大气。”
哪有自己夸自己的?谢渡嘀咕着。
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陆陆续续有议员进来了。
先来的大多都是刚加入的年轻人,一听到消息便着急忙慌,生怕耽误了。越到后面年纪越大,步子也越稳,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会议而乱了手脚。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已经连任好几届的老议员哈雷。
哈雷挺着个大肚子,把他那身高定西装撑得像鼓起的气球。他步子走得很沉,宛如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公鸡。
哈雷一来便盯上了戚衡对面的座位,他装作不经意般瞥了眼左右的人。
他位子坐的久,在一群人里面可谓是位高权重,一个眼神递过去,左右的人便恭恭敬敬地给他让道。
戚衡好笑的看着这一幕,清了清嗓子:“都站着干什么?等着我请啊。还是这个指挥官的位置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换了人,让你们尴尬了?”
众人不敢说话,哗一下散了,纷纷拉着椅子落座,蹬脚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哈雷的脸色变青了一层,但他余光瞥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又马上显出一抹喜色。
“大人,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放外人进来呢?是您不把国会当回事?还是您想霸权呢?”
这话说得格外荒唐,完全不将戚衡的面子放在眼里,甚至直接挑破了。
会议室内格外安静,没有一个人敢接这句话。
谢渡下意识看向戚衡,却见他笑了两声。
木桌上重瓣百合花瓣尖头凝着的水珠要掉不掉地坠着,戚衡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没弄清楚要发什么什么,哈雷老先生还是先不要妄下定论了。”
哈雷哼笑一声,想说什么,刚开个头,戚衡的声音就越过他先接了上来。
“我们先请这位陌生面孔自我介绍一下。”
见他点名到自己,谢渡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意外,他顶着一众或探究或看戏的眼神,神色自若地说:“这一次的灾难是时代的碰撞导致的。”
“另一个充满神幻色彩的时代,是我所处的时代。那里每个小部落都会有它的统治者。每一个统治者都有它自己独特的建筑物。”
话到一半,谢渡抿了口手边上的茶水:“统治者活着的建筑物充满禁止,无允许不得入内。”
“另外,再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谢渡,渡万民渡众生的渡。”
一长段话说完,谢渡觉得轻松不少。
木桌上有人发出几道惊呼声,然后悄悄窥戚衡的脸色。哈雷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若是放在平常,像时代碰撞这种天方夜谭的事说出来,定时会遭到一片质疑。但现在不同,现在处于一种超自然灾害后的疲惫状态下,好像除了这种解释和世界末日,再没有更好的说辞了。
所以谢渡只能感受到个别几道带有审视的目光。
这种目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好像曾经也有一群人,因为某些事,或他的某些决定,也这般质疑地看着他。
在谢渡晃神的时候,哈雷已经收拾好了脸色,从犄角旯旮里挤出一丝笑容,向谢渡表达他的友好。
等谢渡回过神的时候,哈雷一大段的话只剩了最后几个没说完,左右都是附和他的人,像在表演说相声。
“……我们诚挚欢迎您的到来,却也对您的遭遇深感遗憾。”
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说辞是在让人生厌,谢渡听不进去,便开始无意识地乱瞟。
他余光无意瞥到戚衡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本来空白的纸张上被戚衡用水笔勾勾画画出一个丑得有点清奇的……鸟?
像鸟不是鸟,这位指挥官的画技和他的书法水平简直成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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