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议员三三两两地退去。
刚刚因为人多而堆起来的热闹一下子如退潮般散去,谢渡还有些没回过神。
戚衡站在门口,见他还坐在那没动静,于是从会议室的小冰箱里翻出一瓶可乐,长腿一伸大跨步歪在谢渡眼前。
谢渡:“?”
谢渡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右半边脸上先穿来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像冬日里的冰块那样。
他侧眼望过去,是戚衡拿着一个红色的铁皮罐子冰了他一下。
“这是什么?”谢渡伸手揉了两把自己被冰的地方。
戚衡收回的手顿了一下,他拉开铁皮罐子上的扣环,递了过去:“尝尝就知道了。”
谢渡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个铁皮罐子,被拉开的地方上面有一个小孔,从小孔的方向能看见里面咕噜咕噜冒气泡的黑色液体。
看他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戚衡闷着笑说:“试试?”
谢渡沉默两秒:“我在我的时代也见过差不多的。”
戚衡:“哦?”
谢渡:“如果一个人想毒害另一个人,就会灌这种看起来……”
不伦不类的东西。
戚衡:“……”
戚衡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日常饮用的可口饮料居然会和另一时代的毒药撞衫,但细想又觉得很正常,毕竟成色差不多。
他闷咳两声,压下涌上来的笑意:“你先试试再评判。”
谢渡半信半疑地捧起那个红色的铁皮罐子,试探着伸出一小截舌头舔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还有一些甜味。
戚衡发现他眼睛亮了一瞬,接着仰起来大口灌了两口,脖颈间的喉结跟着一动又一动。
这种体验对谢渡来说格外新奇,也格外陌生。冰冰凉凉的液体咽下去后,有一种辣嗓子的凉丝丝的甜味涌上大脑,就像撞上一颗冒着气泡的糖。
“这是什么?”谢渡把铁皮罐子重新搁回桌上。
戚衡尽职尽责地为不知道隔了多少个世纪的文物介绍:“新时代饮品,可乐。”
谢渡点了点头,没忍住又抿了一口。不过这回他品得很慢,像是生怕被那些小气泡扎到嘴一样。
戚衡抿着笑,朝着会议室门口的方向伸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品鉴完了吧?品鉴完了我们就可以单独聊聊了。”
谢渡并没有问为什么不刚刚在一群人面前聊。他只是单手拿着那罐可乐,从戚衡给他让的那条道走过。
·
戚衡的办公室在最顶楼,坐北朝南,得的是顶好的太阳。
当初国会大楼修建的时候多盖了两层,议员们一致决定把一层分给指挥官和秘书部,另一层分给事务部和理事会。
那时候戚衡上任没多久,对于其他议员来说他是个官大的新面孔。为了讨好他,便让他先选。
其他人都以为戚衡会谦虚地挑一个中肯的房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
但戚衡没有。
他甚至不要脸地挑了采光最好的那间。
现在是下午两点,太阳光正盛。
谢渡一进门便感受到从落地窗那边直射进来的太阳光。
和他料想的不一样,他一开始进门时以为戚衡的办公室会十分温暖,正好配一配那温暖的阳光。
但事实是,戚衡的办公室装修得十分冷硬,墙体是冷白色,桌子书柜包括沙发都选的纯黑色。
浪费了这么好的阳光了。谢渡嘀咕着,找了个地坐下。
戚衡脚下步子一顿,他抱着胳膊:“你不懂,这叫冷暖相融,是中庸之道。”
谢渡:我就听你胡扯。
谢渡算是发现了,如果涉及的不是些很严肃的事,这人就会满嘴跑火车,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难得谢渡眼底的情绪太过明显,戚衡笑了两声:“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暖过头就会很燥吗?”
这是什么鬼理?谢渡木着一张脸,难得有种无奈感。
戚衡耸了耸肩,就着谢渡旁边的空坐下:“说不准这种感觉因人而异呢。有人觉得整间屋子都是暖的很亮堂很舒服很温暖,就会有人觉得很燥很烦。就好比喝水吃菜一样,有人喜欢冰水就会有人喜欢热水,有人喜欢甜的就会有人喜欢辣的。”
这句话还算有理,谢渡脸色缓和了些。
“你说要找我聊,你想聊什么?”谢渡捧着那杯可乐又抿了一口。
他真觉得这种甜甜的东西很容易上瘾,一喝便停不下来。
戚衡垂着眼,冬日里暖和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他半边身子上,显得他的轮廓格外柔和。
“我想问问秩序为什么会不稳定?”戚衡说。
谢渡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会想聊这个。
在他的认识里面,人类是希望得到神明庇佑,从神明那里获许东西而不会主动去解决什么的。
这一回不光他眼底有惊讶,脸上也写着。
戚衡挑了挑眉:“怎么?你难道觉得人类是只知道索取的吞金兽吗?”
谢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我的时代如此,但在你的好像不一样。”
戚衡:“这是当然。因为在这个没有神明的时代,每个人都靠自己努力的活着。没有人会突然降临然后施舍你食物、钱,或者名誉。你有的就只是你自己,你所想要的一切也都靠你自己。”
“这也是我希望你不告诉其他人你是神明的原因。”
谢渡眼底失焦了小一会,像是在隔着厚重的时代闸门,远远地见到了一些事或一些人。他沉默了两秒,点点头。一道很轻的声音传入戚衡耳朵里:“我认为这样很好。”
不需要再信仰神明,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奋斗向上的个体。
戚衡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
头顶冷白的光突然闪烁两下,晃得谢渡乍然回神,眼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说:“秩序不稳定其实根本上是因为世界破碎了。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装满水的玻璃人,美丽易碎。在他的身体里,每一个时代就像泱泱流过的水。每循环一次,一个时代就过去了,结束了。但如果玻璃人开始破裂,新的水和旧的水就会混在一起,造成时代的碰撞。”
戚衡:“破碎了,不能补吗?”
谢渡下意识摩挲两下食指指腹:“可以归可以,但是很麻烦。”
有多麻烦呢?
就好比一片巴掌大的镜子碎成了玻璃渣渣,现在要你在各个角落里把渣渣都捡起来,拼回那个镜子,可能吗?
先不谈找不找得齐,成千上万甚至讲亿的渣渣堆在你面前,你知道怎么下手吗?
更何况就算镜子拼好了,也不见得就没有裂纹了、能像最开始那样完整好用了。
谢渡的表情做不得假,戚衡也跟着犯了难。
他总不能强求别人硬捡玻璃渣。
就在两人排排坐一起思考时,一阵哒哒哒的声音插进思绪里。
接着,有人碰地开了门走进来,传过来的声音还在喘气:“大人,专家组有成员进去沙漠的高塔后再也检测不到生命迹象了!”
谢渡抬眼的时候正好和那个人撞上视线,是双圆圆的大大的眼睛,像小鹿般灵动。
只是小鹿眼一看就是刚工作,冒冒失失的,进来也不敲门。
看到生人的小鹿眼眼睛都瞪大了,一张脸连着脖子涨得通红,两只手下意识握在一起,然后鞠躬、道歉:“对不起大人!!”
声音震天响,不知道的以为发大火了。
隔壁秘书组出来透气的人被这声音一惊,朝这边瞥了一眼,调侃道:“怎么了小吴?又犯什么事了?”
小鹿眼、也就是小吴,穿着一张红脸,结结巴巴地回答她:“李姐,没、没什么。”
李姐哈哈笑了两声,又朝这边吆喝了一嗓子:“别欺负小孩啊大人。”
谢渡明眼看见小吴整张脸更红了,偏偏身边那个还装没看见,应了一声:“得嘞,给您这面子。”
应完戚衡朝小吴那边抬了抬下巴:“把门关上,有什么事进来说。”
戚衡见小吴乖乖巧巧地关了门,没忍住嘀咕了一句:“小年轻有事没事光道歉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吃人呢?”
谢渡看见小吴抱着文件的手都抖了两下。
小吴下意识走到两人对面的沙发位上坐下,板板正正地把文件摆在茶几上,然后板板正正地自我介绍:“大人们好,我是吴新永。是事务部……”
他还没介绍完就被戚衡打断:“不用这么详细,又不是查户口。”
小吴的脸又红了,像被人丢进沸水里滚了一圈。
还是谢渡在一旁当降温器:“你刚刚说的事,能详细讲讲吗?”
虽然谢渡脸上表情很淡、语气也是冰冷冷的调子,但小吴莫名感到了一丝名为“安心”的情绪,他定下心说:“是这样的。2月5号晚上十二点灾害一过,专家组就开始着手准备去探索那些凭空出现的建筑物……”
大片大片的文字里只能捡出来一两句有用的。偏偏小吴越说越带劲,越到后面越像说相声,他自己甚至给自己捧哏。小吴丝毫没有停的架势,让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以上就是高塔发生的一切。”小吴激情演讲完了,两只小鹿眼盯着两人,像是能发光。
戚衡摸了摸鼻尖,刚刚他是真在参瞌睡,一句也没听进去:“有图片吗?”
小吴翻开桌上的文件:“这儿。”
谢渡瞥了眼,接着便愣住了。
那是一座极其巍峨华丽的金色高塔,它浑身带着金光,有着直上九天的架势,像是能直接把天捅个大窟窿。
高塔之下有许许多多的房屋一样的建筑,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一起。它们没有高塔那么奢华,却也精致可爱、整齐有序。
戚衡喃喃了两句“金贵奢华”,一抬头便看见谢渡攥得有些发白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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