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聂红裳带着满腹疑问回到家时,意外的,竟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
林渡正将最后一道清炒时蔬端上桌,餐桌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聂红裳喜欢的口味。暖黄的灯光下,这一幕温馨得近乎不真实,瞬间冲散了她心中大半的焦躁和不安。
“回来了?”林渡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如常。
“嗯。”聂红裳放下包,走到餐桌旁,“今天……崔靖导演给我打电话了。”
林渡盛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一碗米饭递给她,神色不变:“嗯,我让他联系的。”
见她如此坦然,聂红裳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接过饭碗,斟酌着词句:“你怎么……突然想拍电影了?之前不是拒绝了吗?”
林渡坐下,拿起筷子,言简意赅:“解决麻烦,换取资财。”
聂红裳一愣:“麻烦?什么麻烦?”她立刻紧张起来。
“些许蝼蚁,已做警示。”林渡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淡,“但厌其烦扰。立于明处,可得清净,亦可独立。”
聂红裳明白了。
林渡是为了不再用她的钱。
理智上,她理解并支持林渡想要独立的想法,但情感上……
“可是……娱乐圈很复杂,拍戏也很辛苦,而且……你真的对演戏感兴趣吗?”
林渡抬眸看她,“无关兴趣,此为手段。”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解释,最终只补充了一句,“那编剧楼婉清,颇有意思。”
楼婉清?
聂红裳搜索着记忆,是了,《墟》的原著作者和编剧,林渡是因为编剧才答应的?那个楼婉清……有什么特别吗?
她低下头,默默扒着饭,不再说话。
林渡察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变化,放下筷子,看着她:“你不愿?”
聂红裳立刻摇头:“没有!你能找到想做的事情,我为你高兴。只是……担心你不适应,或者遇到麻烦。”她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既然你决定了,我支持你。合同的事情,我会帮你把关。”
“好。”林渡点头,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晚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夜里,聂红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林渡要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一个她无法触及、无法理解的圈子,那个圈子光怪陆离,充满了诱惑和不确定性。林渡那样独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一旦曝光在聚光灯下,会引来多少觊觎的目光?
还有那个楼婉清……林渡特意提了她一句“颇有意思”,这在她口中,已是极高的评价。
没过一会。
林渡洗漱完,过来了,躺在她身边。
按照以往的习惯,聂红裳早就该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般黏糊地贴过来,手臂缠上她的腰,脸颊蹭着她的肩颈,寻找最舒适的位置。
可今晚,她却一反常态地离得很远,紧挨着大床的另一侧边缘,背对着林渡,身体微微蜷缩,形成一个疏离的防御姿态。
昏暗中,林渡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边传来的、刻意压抑的呼吸声,“怎么了?”
“没什么。”
“为何离那么远?”林渡又问。
……没有回应。
聂红裳打定主意不吭声,她心里乱糟糟的,充斥着一种自己都难以名状的憋闷,既不想无理取闹,又无法轻易释怀。
林渡等了几秒,没有得到回答。
她不是个喜欢猜测和反复追问的人,见聂红裳拒绝沟通,便也不再浪费唇舌。
下一刻,聂红裳只觉身后一暖,一条坚实的手臂不容分说地环住了她的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从床沿捞了回去。
聂红裳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被那手臂箍得更紧。
“别动。”林渡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聂红裳挣不开,索性放弃了抵抗。
林渡的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到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手臂,仿佛在安抚一只闹脾气的小猫。
这种沉默的、直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击穿心防,聂红裳紧绷的身体渐渐软化下来,鼻尖泛酸,一直强压着的委屈和不安终于决堤,她转过身,脸埋进林渡微凉的颈窝,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
“我害怕……”
林渡拍抚她手臂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继续,低声问:“怕什么?”
“怕你进了那个圈子,看到更多更好的人,就不再需要我了……”聂红裳的声音闷闷的,“怕那个楼编剧……她和你好像是一个世界的人,都能写出那么厉害的故事……我怕我抓不住你了,林渡……”
她终于将最深处的恐惧说了出来。
林渡的转变太快,太决绝,而且是为了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和一个让她隐隐感到威胁的女人,她赖以维系安全感的那根细细的线,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林渡安静地听着,直到她断断续续地说完,才缓缓开口:“聂红裳,”她连名带姓地叫她,让聂红裳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在昏暗中模糊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轮廓,“我应允此事,一是为斩断烦扰,换取在此世立足之资,与你并肩。二……是确因楼婉清像一位故人。一位,与你一样,于我不可或缺的故人。”
聂红裳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林渡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聂红裳,是赤霓裳的转世。她,曾是我的爱人,与我并肩浴血,相伴多年。”
“楼婉清,所像之人,名为顾姝媱。她,亦是我的爱人,温婉坚韧,伴我数十载春秋。”
她没有丝毫愧疚或犹豫:
“你们,皆是我灵魂烙印之人。无论轮回几许,无论此世是真是幻,我既寻到,便绝不会再放手。”
“赤霓裳与顾姝媱,缺一不可。”
“你,与楼婉清,我都要。”
……她们?都是她的爱人?转世?
这信息太过骇人,超出了聂红裳现代价值观所能理解的范畴,可林渡的语气是那样肯定,眼神是那样深邃,让她无法怀疑其真实性。
“你……”聂红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竟不知该说什么。
是该愤怒于她的“贪心”?
还是该恐惧于这匪夷所思的“前世”?
抑或是……为那份沉重到令人心惊的“执着”而感到心悸?
林渡看着她震惊无措的模样,收紧了手臂,将微微颤抖的她按入怀中,“红裳,此身此心,早已非属一人。但护你、伴你之心,与对霓裳无异。此世既遇,便是天意。你惧也好,怨也罢,我既认定,便不会改。”
“无人能取代你,正如无人能取代她。”
这话语沉重得让聂红裳几乎喘不过气。
不是唯一,而是“之一”。她想起林渡曾轻描淡写提过的“过往”,她当时只以为是漫长生命中的几段露水情缘,从未想过是这般深刻、甚至跨越轮回的追寻。
现代教育塑造的她,认知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排他的、专注的情感。可林渡的存在本身,就在颠覆她所有的常识。一个活过了万载岁月,寻找着转世爱人的存在,她的情感逻辑,又怎能用现代的尺子去衡量?
她不是不能接受林渡的过去,只是当“过去”以如此具象的方式——一个活生生的楼婉清——出现在眼前,并明确被纳入林渡“都要”的范畴时,那种冲击和惶惑,快将她淹没。
她该怎么办?接受?这违背了她二十多年来建立的认知和价值观。
拒绝?可林渡说得明白,“绝不会再放手”,而且……心底深处,那份对林渡的依赖和早已深种的情愫,让她根本无法想象离开。
聂红裳一夜未眠。
林渡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抱着她,手臂有力,仿佛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这注定纠缠的怀抱。
接下来的几天,聂红裳陷入了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她强打着精神,利用自己的法律知识,帮林渡与崔靖团队对接合同细节。她争取到了最优厚的条款,最高的片酬,最宽松的个人自由限制,甚至加入了对林渡身份信息严格保密的苛刻违约条款,她就像一个最精明的经纪人,为林渡扫清一切潜在的商业陷阱。
但在与崔靖、甚至是与楼婉清的电话沟通中,她总是下意识地去捕捉楼婉清的声音、语气,试图从中找出更多与林渡口中“顾姝媱”重合的痕迹。
每一次,挂断电话后,心里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崔靖团队效率极高,合同很快正式签订。巨额的预付款打入了林渡新开的银行账户,数字后面的零让聂红裳都有些眩晕。林渡看着手机提示,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一串无意义的符号。
“这笔钱,你自行处置。”林渡对聂红裳说,“不必再为生计烦忧。”
聂红裳心里更是复杂。
她一方面为林渡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觉得林渡似乎正以一种她无法企及的速度,飞向一个她无法跟随的领域。
《墟》的剧组很快进入了筹备期,林渡作为核心主角,需要开始参与前期的一些工作,包括定妆、试装、以及和编剧楼婉清的角色探讨。
聂红裳知道,林渡和楼婉清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多。
这天下午,林渡要去见楼婉清,讨论“巫”的情感内核,出门前,她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似在看书,实则一页未翻的聂红裳。
“我去了。”林渡说。
聂红裳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放心去吧”的笑容,却发现自己脸部肌肉僵硬,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林渡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俯身,冰凉的唇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短暂的吻。
“等我回来。”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聂红裳维持着抬头的姿势,久久未动,额头上那微凉的触感还在,带着林渡身上特有的、清冽的气息。
这个吻,是安抚,是宣告,还是……习惯?
她烦躁地扔开书,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林渡骑着电动车远去的身影,无法控制地想象着那些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
她和楼婉清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
也会那样淡漠吗?
还是会因为那张酷似故人的脸,流露出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