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齿轮,似乎总喜欢在人们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咬合。
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打乱了剧组的拍摄计划。
狂风卷着黄沙,遮天蔽日,能见度急剧下降。
剧组紧急撤离拍摄地点,返回营地。
混乱中,楼婉清为了拿落在现场的一份重要手写笔记,稍稍耽搁了片刻,等她反应过来时,大部队已经走远。
沙暴来得太快,她很快就在呼啸的风沙中迷失了方向。
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呼喊,是崔靖在焦急地确认每个人的位置。
楼婉清试图回应,但狂风淹没了她的声音。
沙子打在脸上,生疼,她蜷缩在一块岩石后面,用围巾紧紧裹住头脸,恐惧一点点攫住了她的心脏。
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一旦失联,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她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一个身影,逆着风沙,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里。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防风衣,身姿挺拔,在能见度极低的风沙中,步伐却异常稳健,仿佛这毁灭性的自然之力,于她而言不过是微风拂面。
是林渡。
她走到楼婉清面前,蹲下身,防风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慌乱。
“能走吗?”她的声音穿透风沙,清晰地传入楼婉清耳中。
楼婉清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林渡没有再多问,直接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转身,半蹲下,“上来。”
是要背她?
楼婉清愣住了,在这种环境下,背负一个人行走,无疑是极大的负担。
“快。”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迟疑和恐惧,楼婉清咬了咬牙,趴到了林渡的背上。
林渡轻松地站起身,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然后迈开步子,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去。
风沙依旧狂暴,但趴在林渡背上,脸埋在林渡的颈窝,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冷香的气息,这气息,与那夜强吻她时一般无二,楼婉清那颗狂跳的心,竟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下来。
林渡走得很稳,速度却快得惊人,她完全不受风沙和地形的影响,每一步都踏在最坚实的位置,巧妙地避开流沙和障碍。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渐渐小了一些。林渡停下了脚步。
“到了。”
楼婉清抬起头,发现她们已经回到了营地边缘,隐约能看到营地的灯火。
林渡将她轻轻放下。
脚踏实地的瞬间,楼婉清腿一软,差点摔倒,林渡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谢谢……”楼婉清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这句感谢,发自内心,无论林渡之前如何,刚才确实是救了她。
林渡没有说话,防风镜已经取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风沙褪去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远处,崔靖和几个工作人员发现了她们,正大声呼喊着跑过来。
就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中,林渡微微俯身,靠近楼婉清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看,没有我,你连这片小小的沙漠,都走不出去。”
“你所谓的稳定人生,未婚夫,在此地,如同沙砾,顷刻便能将你吞噬。”
“而我,能带你穿越任何风暴。”
她的气息拂过楼婉清的耳廓,带着戈壁夜风的凉意。
“好好想想,楼婉清。或者……我该叫你,姝媱?”
说完,她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迎着跑来的崔靖等人走去。
楼婉清僵在原地,看着林渡离去的背影,耳边反复回响着她刚才的话。
没有我,你连这片小小的沙漠,都走不出去……
你所谓的稳定人生,未婚夫,在此地,如同沙砾……
而我,能带你穿越任何风暴……
这些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击在她这些天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上。
而最后那一声低唤——“姝媱”,更是让她灵魂深处,猛地一颤。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
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
江南庭院,细雨霏霏,一个身着玄色长袍、身姿挺拔如松的背影,正执笔在亭中石桌上挥毫。而她,或者说是顾姝媱,端着茶盏,立在廊下,看着那背影,眼中满是柔情与倾慕。那人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来,容颜模糊,唯独额间一道赤金色的火焰纹,在雨雾中清晰无比,灼灼生辉。
那火焰纹……和林渡额间的一模一样!
楼婉清捂住嘴,阻止了自己脱口而出的惊呼,脸色苍白。
不是幻觉……
那真的……不是幻觉……
夜色如墨,戈壁滩上的营地渐渐沉寂下来。
没有夜戏安排,连续多日高强度工作的剧组人员早早歇下,只有几盏照明灯在风中孤零零地亮着,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楼婉清的临时宿舍在营地最边缘,一栋相对独立的简易板房,原本是给现场负责人使用的,因她需要安静环境修改剧本,崔靖特意安排给了她。这里距离主演和主要工作人员集中的区域,有相当一段距离。
简单洗漱后,楼婉清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白天的经历如同梦魇,在脑海中反复播放。林渡背着她穿越风沙时那稳定得不像人类的心跳,靠近她耳边低语时冰冷的气息,还有最后那声“姝媱”唤出的、清晰得可怕的幻觉画面……
一切都在指向那个她不愿相信的、荒谬绝伦的真相。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尘土和阳光味道的枕头里,试图驱散这些念头。
“不可能……那只是应激反应下的幻觉……”她低声自语,试图用理性加固那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叩、叩。”
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
楼婉清浑身一僵。
这个时间,谁会来?还敲得这样……克制而有规律?
一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希望这只是风声,或者是自己过于紧张产生的幻听。
门外的人似乎笃定她醒着。
“楼婉清。”
是林渡的声音。
她真的来了!
楼婉清的心脏疯狂擂鼓,她坐起身,抓过放在床头的外套胡乱披上,手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我……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朝着门口喊道。
门外沉默了片刻。
然后,楼婉清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声音。
下一秒,门锁的位置,那金属的锁舌,竟悄无声息地、缓缓地……滑开了。
“咔哒。”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戈壁夜晚的冷风灌入,带着一股微凉的、属于林渡的独特气息。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光线,立在门口,如同暗夜中悄然降临的神祇,或者说……妖魔。
林渡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屋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勾勒出她过分完美的侧脸轮廓,额间那火焰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看来,你并未安睡。”林渡的视线扫过楼婉清紧抓着外套的手指,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你怎么进来的?!”楼婉清的声音因惊惧而拔高,“请你出去!立刻出去!不然我叫人了!”
林渡仿佛没听到她的威胁,缓步向前,她的步伐无声无息,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楼婉清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
“叫人?”林渡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笑说,“你认为,在此地,有人能阻我?”
楼婉清语塞。
是啊,以林渡那非人的身手和诡异的能力,就算她把整个剧组的人都喊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向后缩了缩,身体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林渡的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又缓缓上移,对上她惊惶不安的眼眸。
“我来,收取报酬。”
“报酬?什么报酬?”
“白日的救命之恩。”林渡说得理所当然,“若非我,你已葬身沙海。此恩,不该偿么?”
楼婉清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挟恩图报!无耻!”
“恩是恩,报是报。天道循环,自古如是。”林渡又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床沿,她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住楼婉清,“我不要你的财物,也不要你的感激。”
“我要一个答案。”
“什……什么答案?”
“关于你看到的。”林渡的声音低沉下去,“那片雨,那座亭,那个额间有火焰纹的人……告诉我,你看到了,对不对?”
楼婉清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看到了!她怎么知道自己看到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那是幻觉!”她矢口否认。
“眼神不会骗人,灵魂的共鸣更不会。”林渡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悬停在楼婉清额前寸许之地,一股微凉的气流拂过她的皮肤,“你的灵魂,在颤抖。它在回应我,楼婉清,或者说……顾姝媱。”
当“顾姝媱”这三个字再次从林渡口中吐出时,楼婉清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那被她强行压制的画面再次汹涌而至,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完整。
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的触感,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泥土和梨花混合的香气,能听到自己带着笑意的、轻柔的呼唤:“阿渡,茶要凉了……”
阿渡!
那个回首的身影,额间火焰纹灼灼,容颜与眼前的林渡,完美重合!
“不——!”楼婉清抱住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那不是真的!不是!我是楼婉清!我有父母,有朋友,有……有程旭!我不是什么顾姝媱!”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林渡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惜?但很快被更深的执念覆盖,坐上床沿,伸手,不容拒绝地将浑身颤抖的楼婉清揽入了怀中。
楼婉清下意识地挣扎,拳头捶打着林渡的肩背,但那点力道对于林渡而言,如同蚍蜉撼树。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林渡的手臂如铁箍般纹丝不动,任由她捶打,“难道你心中,就真无半分悸动?面对我,面对过往的烙印,你便真能全然否认,一丝感觉也无?”
“感觉?什么感觉?!”楼婉清抬起头,泪眼婆娑,情绪彻底失控,口不择言地喊道,“恶心!我只觉得恶心!林渡,你看清楚,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我不是同性恋!我喜欢的是男人!我有男朋友,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我们才是一对正常的、被祝福的恋人!你明白吗?!”
“正常?祝福?”林渡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她眼底那点微不可察的怜惜瞬间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暗色,“你爱他?爱那个在觥筹交错间将你遗忘、在危难时刻远在天边的男人?你们……可曾如此亲密无间?”
她的手掌,缓缓滑下楼婉清的脊背,所过之处,激起楼婉清一阵剧烈的战栗。那暗示性极强的动作,让楼婉清瞬间明白了她话中所指。
“我们有没有……关你什么事!”羞愤和一种被侵犯**的暴怒让楼婉清失去了理智,“是!我们是正常的男女朋友!我们之间发生什么都是顺理成章!比你这种……这种扭曲、强迫的行为要正常一千倍,一万倍!”
“扭曲?强迫?”林渡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如此鲜明而压抑的痛楚与戾气,“凡俗的伦理,人间的律法,于我不过尘埃。两情相悦?哼,那更是天道予我最大的嘲讽与残忍!霓裳老去,姝媱病逝,何曾问过我们是否两情相悦?!”
“既然此世,你与他两情相悦,既然你认定那才是正常……”
林渡的手臂收紧,几乎要将楼婉清揉碎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冰冷的唇再次逼近,“那我便让你知道,何为真正的不正常,何为跨越轮回的注定,你的灵魂既属于我,这具皮囊,又岂能例外?”
预感到那无法抗拒的侵犯即将降临,楼婉清绝望地闭上眼,泪水奔涌得更凶。
就在她的唇即将再次覆上,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交融的刹那,林渡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到了楼婉清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滑落的泪珠,感受到了怀中这具身躯因极致恐惧和绝望而引发的、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那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竟带着灼痛。
这张脸,与记忆中顾姝媱泫然欲泣时的模样重叠。
她的姝媱,何曾受过如此惊惧?
万载追寻,难道是为了在此刻,以强迫之势,在她转世的灵魂上,再添一道不堪的伤痕?
捏着楼婉清下颌的力道,一点点松开,她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禁锢着楼婉清的手臂,也终于卸去了力量。
楼婉清失去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床上,蜷缩起来,将脸埋入臂弯,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林渡站在床边,月光从窗户的缝隙漏进,照亮她额间那抹黯淡了几分的火焰纹。
“记忆或许会蒙尘,灵魂的烙印却永不磨灭。楼婉清是此世之名,顾姝媱是前世之魂。无论你承认与否,你皆是我林渡失而复得的珍宝。”
“此世,我既寻回你与红裳,便绝不会再放手。”
“你,注定是我的。”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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