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元叶沛”的死讯一起传来的,还有额外两道圣旨。一道送来了承和宫,慎妃无力约束下人,叫贼人钻了空子,罚俸半年,另一等宫人兰照罚俸一年;一道送去东宫,停了太子的监检六部之责。到此,凝应昭险些从疯马上坠落的事告一段落。
闲言碎语很快就消失在众人嘴里,日子到了七月中,月末立国宫宴前的苑狩要开始了。族人以骑射比试是传统,到了宣成皇帝这一辈定下了固定节日,每年带着内宫在禁苑举设狩猎,打马球等比试,为期三日,以此感念芈戎人的先祖。
承和宫因为问药的得宠,第一次被皇帝点名,所以慎妃不得不在一大清早就穿着骑装,坐在马车里靠在兰照肩头补觉。
因才出过事,禁苑的侍卫足足多了两倍。问药刚下马车,便看见一脸严肃的韩叶钧。再往旁边一瞅,萧沐笙也在啊。问药懒懒地行礼,步摇坠下的流苏都没晃到脸上,皮笑肉不笑。
宣成皇帝采办了中原人的治国之策后,煮茶论诗也逐渐成为贵族雅兴。问药洋洋洒洒两句,被皇帝连夸两个好。可当贺夫人娓娓道来时,遣词造句如同神来之笔,即便兰照也自甘下风。慎妃在问药旁边揶揄着,早跟你说了,要不是贺家着急,贺兼就是下一个探花,还轮不着她那个妹妹。
熙臣宫拔得头筹,玄澜宫也紧随其上;论拼酒投壶的本事,吴夫人堪称看家本领,把贺夫人喝得醉倒在案桌上。问药说这还比个什么劲儿,慎妃小声附耳道,按照中原的说法,她当年可叫苍陵城第一纨绔。
下一场的棋艺,问药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遇强则强”——也可以说是遇弱则弱。霜岫宫的陆承仪即使面对皇帝,也有种势必要把整个棋盘下满的决心,搞得萧景清最后敞怀一笑,认输作罢。
更绝的在后面,除了献舞的梁承仪,几乎所有彩头都被岳祺宫的人请走。问药此前只知韩承仪喜好在禁苑里训野兽,今天可算大开眼界,见识到了什么叫韩氏双姝。
两天下来,只剩苑狩最为重要的狩猎和骑射还未开始。
韩承仪颇有眼色地称自己受了风寒身体不适,坐在围场上喝着热茶,恭祝各位凯旋。问药一脚都踹上脚蹬了,又折返席间,单膝着地,伸手,“给我。”
慎妃一抬头,是张不请自来的笑脸,“你干嘛?”
问药要去解慎妃脖间的细绳带,吓得她赶紧往屏风后藏了藏,确保没有被萧景清看见。“尧公主可都给了他哥哥一个荷包,驸马也和花汋公主说说笑笑的”,问药接过玉牌,温热的,还带着慎妃的体温。她小心地放在骑装衣襟最里面,嘟囔道,“出宫门前我就看你戴着了,这就算是借给我的平安符。好姐姐别恼,等我拿了彩头回来再给你赔罪……”
慎妃自认没有和凝应昭要好到这个程度,刚要发作,问药便跑远了;翻身上马后,还牵着缰绳转了几圈,向她挥挥手。
进了林子半个时辰后,问药数着篓子里的三只野兔两只鸟,开始发愁。
花汋和驸马手牵着手,心连着心,纯属是借机谈情说爱;韩叶钧代妹出战,凑个人头;其他几个人的骑术她也见识过,不算威胁;剩下的只有从昨日起便和自己一直较劲的梁承仪。
问药望了眼天,心里大喊冤枉。除了皇帝,谁敢在宫宴后偷偷放你和家人私会?“驾——”,她调转马头,准备再去小湖边碰碰运气,最好多来几只鸭子。
一声隼鸣划破天际,问药竟顿感如此耳熟,目光追及而去,策马扬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刹那间从林中破出,直冲飞隼而去;眼看猎物就要到手,突然有只箭从林侧钻出,横空射中自己发出的那只。飞隼受了惊吓,亮出爪子向问药开始俯冲时,一阵哨声从她身后响起。
问药伸手去挡,隼羽擦过她的脸庞,顺路带着斜插的步摇向前缓冲,稳稳地落在一只臂膀上。那张脸从指缝穿过,映在自己眼眸中。
鸭子没来,来了太子。
“好险,我是说,凝应昭好险”,萧沐笙将隼爪上的鸟扔在篓子里,奖励一般用手指轻轻扶着它的侧颈,“您刚才差一点就毁了北宸国的贡品,还好本王及时出手。”
在得意什么?问药看着他轻抚飞隼的动作,反感地揪了揪衣领,颇有些不自在,“贡品原属东宫保管,与我何干?今日本就是狩猎,我射中一只不请自来的坏鸟,想必陛下不会责怪。”
萧沐笙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踱着步子逼近,“应昭讽刺人的工夫见长,这坏鸟是说它呢,还是说我?”那隼挺着前胸,警觉地审视着问药,让她有点子害怕。
大意了,刚才怎么就收住情绪呢,装也要装出个笑脸啊,这可是她最拿手的本领了。问药有些怯怯地低头,眼前人忽然笑了下,将手里的猎物倾数倒在问药的篓子里。“以前的事多有得罪,我并非故意和承和宫作对,还望应昭莫怪罪”,萧沐笙退了两步,将步摇捧在手心,以此“求饶”。
问药想,如果翻白眼也是项比试,她定拔得头筹。向下翻也是翻,她盯着地上半筐篓子里的猎物,眉弓连带着眼皮高高抬起又落下,心里舒服了些。这可是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谁敢对他不满,纯属找死。
她接过步摇紧紧地插回发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妾并非有意出言不逊,还请太子殿下莫怪。”
“其实今日除了请罪,本王还要专程向凝应昭道谢”,萧沐笙的手顺了顺飞隼的胸毛,右臂一振,飞隼翱翔于天,仿佛在表演,“多谢上次应昭的指点,我才学了训鸟之术,有了今日成果。”
“我的……指点?”,问药困惑道,“可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与它亲近了些许。”
萧沐笙吹响哨子,飞隼再次盘旋落下,轻轻地抓着他的臂膀,“亲近便是第一步,肯喂食才会打开笼门,才会许他青云直上……”
一篇辞藻华丽的隼赋讲得问药有些不好意思,对这人对这鸟都无非“心病”二字。问药假笑着欣赏完,频频点头,心里想着你讲完了没有,湖边的鸭子怎么还不来,是不是被梁承仪都打完了,不对啊我怎么看着那个人很像她啊。
“应昭?”,萧沐笙浅笑了下,对着眼神放空眺望远处的问药无可奈何道,“我们刚才这莫怪来莫怪去,岂不是双双抵消?”
问药回神,耳旁风没留住。萧沐笙低眸,“那本王给应昭讲个故事,算作赔礼,如何?”
“什么故事?”
萧沐笙盯着她胸前掉出衣襟的玉牌,右嘴角抬起,“这是我姑姑的玉牌,她的封号便是——”
“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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