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了快半个小时，都快七点了，医生终于把她叫了进去。

他们都没吃饭，医生也很饿，心里想着家里老婆做的饭菜，急躁躁地接过她手里的检查单，又问了她的名字，打开电脑上的资料，匆忙地扫了几眼。

他正想说“好了没什么事，胚胎发育正常，回家好好休息吧”这一类套话，结果又仔细看了两眼，发现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温以看到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就像不久前周雅接到周母的电话一样，她的爸爸生病晕倒了，是很严重的病，需要她立刻赶回去。

她都不敢去问，不敢问医生怎么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或许是出了什么问题，可能快要死了。

在这时候，她只用了几秒钟就自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她不需要谁的安慰，死了也好，活着也罢，对于她来说都挺难过的。

医生仔细看着报告单，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她扶了扶眼镜，皱着眉严厉地问她：“怎么脸色这么差？”

温以被他问得有点懵，一时间没回答，他自己接自己的话又说道：“别紧张，有几个数据不太好，还有就是胎心还没长出来，也没什么。”

他问她：“今年二十三？”

温以点点头。

“那还挺年轻的。”他安慰道，“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下回多准备准备，好好休息别太劳累，肯定会有健康的宝宝。”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温以愣愣地想了好久。

等她反应过来，医生已经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平时的便装，站在门口叫她出来，他要锁门了。

他说这都下班半个多小时了，周末人太多，换在平时早都没人了。

他说：“快回家去吧，今晚要下雨，这天寒地冻的，别感冒了。”

他让她过几天再来看看，三个多月都快四个月了，还没长出胎心的话，这个孩子就不能要了，等不是周末没那么多人时候来约个人流，早上来，不用排队，很快就能解决。

他还说，她现在这个身体健康情况，虽然没有更细致的检查，但是只这么看都能看出来，怀小孩确实是有些吃力的，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花个一两年养好身体，将来要一个更健康的宝宝。

医生本身是好心安慰她，反正下班了一路无聊，温以和他一起出了医院，浑浑噩噩的，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连个声响也没有。

最后临到分别，医生站在路口回头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的回头一眼。

温以正好也在这时候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又浮上了盈盈水汽，压抑着悲伤与崩溃，平静地轻声问道：“那我会死吗？”

医生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会不会，当然不至于，没什么影响的，只是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温以轻轻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失望，浅浅地垂下眼眸，细细软软的长睫毛在眼前盖下一片失落的阴影。

所以她现在又快要变成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以前她还想着自己还有宝宝，等宝宝出生以后她就不再是一个人。

她和宝宝一起，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大概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单了。

她曾经悄悄期待过，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个宝宝来得不是时候，但是她还是在一个人独自难过的时候，摸摸还没有太大隆起的小腹，悄悄期待宝宝的降生。

那时候她还觉得有点希望，就像吊着蜡烛细弱光焰的最后一缕灯丝，她以为自己能靠着这点火苗重新燃烧起来。

可是现实永远这么残酷。

医生说的没有错，天空下起了蒙蒙的小雨。

一开始温以还没怎么在意，慢吞吞地走在毛毛雨里，雨点像早晨厚重的浓雾扑在脸上。

她渐渐开始觉得有点冷，恍惚一抬头，发觉自己已经迷了路，周围陌生的街道空无一人，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附近没什么光亮，只有不远处的一家商场还开着，冷冷清清的，但好歹还有点灯光。

她一开始没想着找地方躲雨，反正都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必要照其他人嘱咐的那样保护好自己。

虽然好像也没人这么嘱咐她，她以前是想着肚子里的宝宝才想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走在渐渐猛烈的雨幕中，雨从头顶顺着头发滑到脸上，凉丝丝的，雨越来越大，一时间分不清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当雨点打在身上已经有点疼了的时候，她忽然在一个瞬间发现肚子有点疼。

并且这疼痛正慢慢变得明显而剧烈，她还是会觉得害怕，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还有可能，如果最后宝宝又好起来了，她不应该现在放弃。

即使她已经很累很累了，四肢沉得和灌了铅似的，她早就不想动了，站在路上像个木头一样淋雨。

她最后还是强迫自己迈开步子走进了唯一亮着灯的商场。

商场看样子也要关门了，好多店都没开灯，一楼一个人都没有，还开着空调，有一点冷，比外面还冷。

温以穿了一件薄外套，因为最开始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下雨，所以也没有带伞，穿得也只是刚好合适，没有太厚。

本来站在雨里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到了躲雨的地方，空调的冷风一吹，她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她绕了一会儿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就又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淋不到雨的地方靠墙疲惫地站着。

她缓了一会儿，心情还是很沉重，腹痛依旧持续着。

但是没办法，她得回家换下身上的湿冷衣服，好好洗个热水澡，听天由命地躺在床上。

至少不能在现在倒下，医生说还可以再等两天，万一两天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好了起来，她还是有希望的，希望并没有完全熄灭。

因此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没有人会在她倒下的时候提供帮助，她得自己安顿好自己，回到家，回到三楼的房间，倒在床上，到那时候再怎么睡再怎么不省人事地昏睡都没有关系了。

她拿出手机，手抖得厉害，连着试了好几次才按清楚密码解开锁。

她刚打开打车软件，隐约听见小孩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的，听得不太真切。

她有点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她最近老是出现一些奇怪的幻听，多是和小时候经历的一些事情，例如温母的咒骂，例如同学们的冷嘲热讽。

很多次她躺在床上睡觉，忽然听到耳边充满恶意的谩骂，会被吓得猛地惊醒，以为是现在的父母对她不满意，推开门骂她。

不过周父周母自诩有知识有涵养的人，倒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是她自己出了点毛病，总是梦魇，总是被几近真实的梦境吓得哆哆嗦嗦地哭着醒过来。

她总是一个人悄悄地哭，没有人知道。

最开始她和乔羽在一起的时候，乔羽第一次带她去很高级的酒店，他们去海边玩，乔羽说房间不够了，只订到了一间。

乔羽特意让人把房间里的沙发床给撤了，只剩下一张大床。

于是他们睡在同一张很大很大的床上，做了那些事情，温以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精疲力尽地睡过去了，梦里也还在哭。

乔羽在那时候对她还是很有耐心的，她哭了多久，乔羽就安慰了多久，后来她哭着惊醒，乔羽也醒了过来，温柔地把她抱进怀里，说以后不要怕了，以后有他保护他，她会永远幸福快乐的。

他们在海边玩得确实挺快乐，一开始也有些幸福的感觉，只是这幸福太单薄，海风轻轻一吹，就像沙子一样散了。

每次温以和他做完那事以后都会哭，半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次两次算是情趣，多了乔羽就有点不耐烦了。

后来温以不敢告诉他，不敢让他发现了，醒来就捂着嘴悄悄哭，哭得嗓子灌进冷空气撕扯一般疼，胸口绷紧，浑身跟着绷紧，有时候没压抑住漏出点啜泣，还要胆战心惊地提防着吵醒乔羽。

乔羽还很自作多情地觉得是自己温暖了温以，填补了她心中的空缺与不安，所以她没有再哭，没有再害怕。

从来没有谁真正理解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