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站在商场门口等网约车，越听越觉得耳边的小孩哭声不像是幻听。

她顺着声音找了找，在大门旁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侧门，里面是一个小房间，类似于安保室那种小房间。

原本应该是门卫平时待的地方，但这会儿门卫不知道是去检查商场内情况还是已经提前下班，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女孩，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哭声越来越小，应该是累了，和小猫叫一样，可怜兮兮的。

温以站在门口，小女孩听到她的脚步声抬头向她看过来。

一双红红的小鹿眼睛，圆圆的，盛满了泪水与委屈难过。

温以看着这双眼睛，仿佛看到了过去孤独的自己。

虽然现在也够孤独的，甚至比从前还要孤独。

小女孩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懵懵懂懂地歪了歪脑袋，鼻头红红的，像只红鼻子小鹿。

温以站在门口柔声问：“你怎么了呀？”

小女孩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软软地回答：“我找不到我妈妈了。”

温以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不知道她说的找不到，究竟是单纯的走丢了，还是和自己一样，她的妈妈，她的家人不要她了。

温以走进房间，坐到她旁边，一大一小坐在同一张长椅上，温以身上湿漉漉的，小姑娘从背后背着的小背包里拿出一小包纸，软软的小手撕开包装，然后递给她。

温以笑了笑说了一句谢谢，小姑娘也不哭了，乖乖坐在她身边，或许是因为有她的陪伴，即使外面黑黑的下着雨，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房间面积不大，又不怎么通风，平日里可能热得难以忍受，但现在这种境况，倒正好足够暖和。

温以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身体渐渐回暖，肚子的疼痛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只是网约车打来电话说到门口了，当时小姑娘还坐在她旁边，捧着从小背包里翻出来的儿童酸奶小口小口地喝。

她给司机道歉，说是突然有点事情走不了，钱她会付，实在不好意思。

反正钱照常付，司机也没说什么，反倒因为她的态度和主动提出来的慷慨赔偿乐呵呵的。

挂断电话以后，温以看向身边的小姑娘，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乖乖巧巧的，小小一只，穿着小小的兔子皮鞋，穿着小小的卡通衣服，扎一个很可爱的丸子头。

“姐姐。”小姑娘脆脆地叫她，哭得红红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仰着小脑袋像只讨夸的小动物。

温以勉强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应该是有些安慰的意思，小姑娘也甜甜地笑起来，天真可爱的笑容，笑得温以心里直泛酸。

如果她的宝宝也能出生，也能长成这样大小，也能这样冲她甜甜地笑，叫她妈妈而不是姐姐，那该有多好。

或许是因为体内激素水平变化，她最近的想法总是很消极。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她现在应该安慰小妹妹，让她不要怕，说妈妈很快就会找到宝宝，没什么可怕的。

可她总是在想那些让自己难过的事情，医生说她的宝宝还没有长出胎心，可能留不住了，让她选个不是周末的早上来医院做人流，不是周末的早上人不多不用排队。

她不知道命运是不是总是这样，从来不愿意让她好受，她所珍惜的一切全都无法阻止地离她而去，只剩下她一个人，支离破碎地活着，不知道在活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活的。

她陪小姑娘等了快半个小时，期间雨下得越来越大，又响起了轰隆的雷鸣。

小朋友总是害怕打雷暴雨，害怕闪电照出的摇曳树影，或者是别的什么影子。

小女孩本来还很安静地坐着，打雷以后就再也憋不住，含着眼泪躲进了温以怀里。

温以问她：“害怕吗？”

她说：“姐姐身上香香的。”

没说害怕，也没说不害怕，那就是害怕，但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害怕。

幼稚又可爱的自尊心，小孩都是这样，天真单纯得惹人心疼。

温以抱着她，给她哼很轻很轻的歌，歌的旋律轻快温柔，但真正的歌词是什么她已经忘了。

以前晚上躺在床上无聊的时候，她总给肚子里的宝宝哼这首歌，从哪里学来的也忘了，好像是以前温母给她哼过，她一直舍不得忘，记到现在，又哼给自己的孩子听。

怀里的小姑娘大概也喜欢这首歌，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她身边，原本还有些害怕的颤抖，如今只是安静地听着。

温以哼完一首歌以后低头去看，小姑娘靠着她的手臂睡得香香的，嘴角隐隐约约往上翘，像只偷笑的小猫。

温以看着她奶油一样又白又软的小脸，又想起自己肚子里那脆弱的小孩，心里的惆怅如柳絮飘散，漫天飞舞，怎么也压不住。

胸口闷闷的，呼吸有一点不顺畅，应该是想哭，但是怀里还有一个小妹妹，怎么也不是她哭的时候。

小姑娘的妈妈找来的时候，雨还是下得很大，穿着米白色毛衣长裙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探头往里望，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屋子里的暖光落在她身上，清秀又漂亮，是大多数男人都会喜欢的那种清纯的类型。

其实温以以前也是这种类型的姑娘，但是她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大家好像觉得她是朵开在污泥里交际花，惹不起，也爱不起。

平庸的人对她不敢触碰，优秀的人对她鄙夷不屑，一个漂亮的姑娘，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的赞美词。

年轻女人一看到温以身边的小姑娘，忽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露出浅浅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温柔，一种已为人母才会有的温柔。

她小声地叫小姑娘的名字，是叫“丫丫”还是别的什么，温以听得不太真切。

本还睡得很熟的小朋友这会儿一叫就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慢吞吞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开心地叫了一声妈妈，脆生生的。

她的妈妈走过来牵住她，牵着她的手，又把她抱进怀里，小小的脑袋埋在妈妈腰间，她的妈妈忍不住哭了起来，嗔怪地埋怨她为什么乱跑。

小朋友懵懂地看着自己妈妈哭泣的样子，踮起脚举着手给她擦了擦眼泪。

温以靠墙坐在旁边，累得想哭，又觉得这会儿的气氛应该笑，于是便在年轻女人看过来的时候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难看表情。

女人沉浸在找回女儿的喜悦中，对此毫无察觉，礼貌地向她道谢，又拉着女儿过来，叫小朋友说谢谢姐姐。

温以摇了摇头，头晕得厉害，又晕又疼，疼得想吐。

小姑娘哒哒哒地往前跑了两步，跑到她跟前站得近近的，很乖很听话地看着她。

温以推了推她的小肩膀，轻轻的，温柔地对她说：“和妈妈一起回家吧。”

她的妈妈也过来牵她，她跟着她的妈妈走了，最后回了一次头，看到很温柔的陌生姐姐，颓然地靠墙坐着，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抽了抽鼻子，把手放在肚子上，沉默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才四五岁的小姑娘，竟然在这时候清楚地体会到了孤独这个词的含义。

幼儿园的老师曾经指着这个词对他们说，希望宝宝们永远不要孤独，现在他们还不需要明白孤独的意思，他们现在很快乐，很幸福，有爸爸妈妈，还有更多的家人爱他们。

她喜欢这个陌生的姐姐。

陌生的姐姐坐在那里，她的妈妈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两把雨伞，一把是妈妈的伞，另一把是她的小雨伞。

陌生姐姐没有伞，会不会是因为没有伞才会这么孤独。

她还是没明白孤独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让姐姐继续这么孤独下去，她觉得姐姐在难过，她不想要姐姐继续难过。

因此温以在她们离开以后，一个人偷偷哭了还没多久，刚关上的门被推开一条细细的缝，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门缝里面探出来。

温以慌慌张张地收起眼泪，麻木地挤出笑容，僵硬地面对重新回来的母女两人。

“姐姐。”小姑娘举着一把崭新的雨伞，欢快地跑到她面前，“给你。”

她把伞塞进温以手里，一把白色塑料雨伞，看起来很廉价，像路边买的一次性雨伞。

也许真就是一次性雨伞，小姑娘带着她的妈妈特意绕路买到的，她的妈妈夸她是乖宝宝。

她脑袋里想的却只有最后那一眼，陌生姐姐孤独的模样。

温以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忽然被塞了一把雨伞，小姑娘牵着她的妈妈乖乖地看着她，小大人一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很有主意的样子。

温以说了声谢谢，声音轻轻的，带有点刚哭过以后闷闷的鼻音，听起来呆呆的，又有点可怜。

像条没人要的小破狗，天上下暴雨，小破狗没地方躲，还得靠陌生人的施舍，得一把避雨的伞。

小姑娘的妈妈说爸爸还在家里等着吃饭。

两人很快离开，再次留下温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