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生日礼物

放长假,我重操旧业,偶尔去文玉斋里帮忙看店,方渐曈一个人在家无事,也会跟着我在来到店里,找个角落写她堆成山的假期作业,偶尔可以帮忙招待下客人。这下季承文可真是彻彻底底地闲了下来。

我是不善言语和社交,不爱好说话;季承文是忙着雕石琢玉、作画挥墨,没工夫说话;方渐曈长大后人越发出落,脾性越发文静疏离,也不说话。

所以文玉斋里,真真做到了死物多过活物,活物静过死物。

结果来买笔墨纸砚的人在店里逛过一圈,对外就说东门巷的“文玉斋”里住了三个哑巴人,一个赛一个的脾性古怪。

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无意间立出了一个“噱头”,总之来文玉斋的人忽然多了起来,且多是些年轻人,拿着相机结三伴四地进来观摩,给店里添了些活气。

但他们顶多来一两次,多是打卡,打完就不会回头。我跟季老板说他这样留不住客,得想点新奇的营销点子。

“年轻人,来喝清茶听曲儿的比较少,我看您二楼摆着台老式手摇咖啡机,反正摆着几年都没人买,倒不如拿下来用。”

“那台东西是二手古董,积了老久的灰,都不知道能不能用。”

我耸耸肩,“只是建议。”

季老板总对他不了解的事物抱着点尊重,所以当他真买了台咖啡机到店里的时候,很谦虚地向我请教。

季承文的店挺大,摆一台机器不成问题,我起码在咖啡馆里混过几个月,对制咖啡还算熟悉,没几天就拟好了菜单,还混出了花茶美式、茶奶咖等单品。

试菜的时候,我倒了一小杯给季老板尝。

季承文评价:“有两把刷子。”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没苦硬吃’。”

“我什么没见过,不然你以为楼上的咖啡机是怎么来的?”

我不否认他的见多识广,“是我小看了季老板了。”

店里年轻人来来往往,好些人问可不可以跟我合影,我都婉拒了。

季承文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合照,他可以在写张“禁止拍摄”挂在门口,帮我挡挡。

我点头说可以考虑。

但后来,来探店品茶的人多了起来,光是我和季承文两双手已经忙不过来了,于是方渐曈也来帮忙了。这“禁止拍摄”的警示也形同虚设,我只好带着口罩上工。

“季老头,记得给晓晓开工资啊。”我说,“今天的茶杯都是她清洁的。”

“开开开,正算账呢别吵吵。”

我就是专挑他忙活的时候跟他提条件,这样才不用跟这“估画”的老头较太多的劲。

“季老。”

“诶哟,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季承文停下拨算盘的动作,“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不是喊我季老板就是喊我季老头。怎么?现在改了称呼,是有事要求我了?”

我心说这老头确实敏锐,也不遮掩:“是。”

“我想向你讨个东西。”

“嘶,让我看看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居然让你出声求人。”

他说着居然还真去翻日历了。

其实事大不算大,小也不算小,因为魏楮堂要生日了。从前他不过生日,因为忙。我好几次想给他过,但他生日的时候我都见不着他,手机也常占线,所以我也没敢就这事儿打扰他。

但现在似乎不大一样了。

“我求人,很奇怪么?”

“你第一次来我店的时候,你记得吗?你就坐在现在这个位上,这里的东西你一件也不看,一件也不好奇,就坐在这,一副什么都看不上的样子。”季承文说,“我对自己的店铺还是有点信心的,来这里的人,没一个眼神里不带着点好奇和探究。可你就不一样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

“我那时还觉得,嘿,这是哪家的‘东山少爷’?骨子和人都傲到天上去了。”

我笑笑,“那您对我的误解还挺深。”

季承文说:“说吧,向我讨要什么?”

“你说,送人礼物要送什么好?”

“送男人女人?亲人友人?”

“送……情人。”

他挑眉“哟”了一声:“那送芙蓉石?芙蓉石又称爱情石,色粉,质地匀润,女孩子会喜欢。”

我摇摇头说:“要成熟稳重点的,最好不要太招摇。”

季承文看了我一眼,莞尔,继而带我进了地下室,在木箱子了捣鼓了半天,拿出个几个盒子,又回到前台。

“我这人俗,雕玉器喜欢雕复杂的纹理,雕出来就不大喜欢低调的。低调的玉没有,你看看这种可不可以。”

季承文开了盒,里面是满盒粒珠子状的物件,肉眼看有点像深棕红色,再掺杂点别的什么色彩,穿了孔,应该还抛过光。凑近点看,能看见点点金星,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这是……小叶紫檀?”

季承文问:“你会认?”

“你那本评鉴书上有写,我无聊的时候翻过。”

季承文点头说:“108颗,径八毫米。这是之前收的一块木料,因为有点裂痕,所以珠子做小了。”

“只有现成的吗?”

“想要现成的也没有,这一百零八颗已经被人定了。”他说,“为了显诚意要自己动手是吧,那正好,我前几天刚收了块小叶紫檀,我手把手教你磨几颗。磨珠子不算难,你练过几年字,手应该够稳,那一块你全帮我磨成珠子就行了,串珠子的归你,剩下的归我。”

“……季老头,你故意的?”

这老头哈哈一声,没否认。

“找我买东西,这么信得过我?”

“信你。”我反将一军,“不过,谁说我要买的了?”

“你这小子。”季承文手指点点我,“打算用什么换?”

“晓晓那份另算。我卖身帮你看店一个月,还帮你磨珠子,也差不多能换条手串吧。”我说,“季老板财大气粗,应该不会跟我计较这些零头。”

季承文被气笑:“行行行,还给你缀颗青白玉当主珠,你把今天的账记了。”

“成交。”

他可能是职业病犯了,转头就问我玉上要雕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搜了一下图片,递给他看。

“楮树花配楮叶,可以做吗?”

“花红叶绿……可能要用红翡。”季承文嘀咕着幸好他有收边角料的习惯,刚好可以弄颗稍大点的珠子。

我想了想说:“我来画图,你帮我改改,然后按我的图案雕,怎么样?”

他点了点我,拉长着声音说可以。

虽然交易协商过程很顺利,但我转而遇到一个更大的问题——我不会画画。

我随手扯了张素描纸,用铅笔临摹了图片上的画,被路过的季承文瞟见了,突然让我有一种小孩偷写日记被长辈看见的错觉。

后来实在不行,我转而用数学的方法测量了花与叶的比例,按照比例缩小、描点,最后用曲线将其连成形。我删改多版,历时多日,终于找到一版满意的,才把图纸递给季承文。

季承文抖着纸说:“画画拿圆规和尺子,我差点以为你是在画什么精密仪器构造图呢。”

“……”

“诶,你是不是忘了标注比例尺了?”

“……”别骂了。

***

我被季承文的嘲讽弄得不服,转手就把那张草稿图收了回来,第二天就打电话约了郭瑞齐这个美术生,向他取经。

听他说,他暑假在一家画室教小朋友画画,他下班的时候正好有空。

我找了他所在的画室,门没关,有小孩陆陆续续出来。我探了半个脑袋进去,这间画室氛围温馨,墙上挂满了画,画中是色彩明艳的花,有幼稚的涂鸦,也有细腻的写实画,像乐园,也像花园。

我执手轻叩了下门。

却见重重画板之下,一个人转过头,一张清俊温和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随即一愣,他也一愣。

“沈……吟招?”

我走进画室,也试探地喊出我记忆里的那个名字,“梁渊。”

他温和一笑,说,世界真小。

我也笑,说,世界是个圆,兜兜转转,我们又相见。

“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他欣慰道,转而说,“可别来告诉我,你现在连孩子都有了,来这么一趟是为了接孩子的。”

“不是,我来等朋友。”我说,“郭瑞齐,你们画室的老师。”

他点点头,说他去整理画架了,待会儿就来。

我寻了一张空凳子坐下,看见他面前的画板上,是一朵色彩明艳的向日葵,色彩叠得很厚,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画纸。

这幅似曾相识的画触动了我,“你和贺尧还好吗?”

“还不错。”他像是想起什么,“那会儿,我好像没跟多少人说过我跟他的关系……”

我自然不会跟他说,我当初撞到了他们接吻的场景,这场面,一度成了我肖想魏楮堂的情事案例,成了曾经的我夜里逃脱不了的魔。

“……看出来的。”我轻咳几声,转移话题,“我还记得,当初你定了颜料,我送到你家,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么想来,我们店铺还欠你几罐颜料呢。”

“小事,下次去你们店里,记得给我打折就行。”

我笑说:“你光想着找我跑腿打折,怎么就没听出来我在怪你不告而别?”

他说话很缓,“当时情况紧急……我脑部的癌症恶化,只能把病房当家来住。”

怪不得从前他极少出门,唇色淡白。我知道这触及到他的个人**,便识趣地不再问了,只是礼貌地微笑着。

说话间,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师兄,新画架搬好了。”

我一扭头,发现郭瑞齐站在门口,我遂起身同他道别。

他却拉住我,眼神探究地问我,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在这句话来的实在没头没尾,但我依旧知道他在问我的取向。不过我未曾对除魏楮堂以外的人动过心,样本过于小,也难以概括出普遍性。

我说,我想,我应该是的。

“那贺尧当初没猜错诶……”他嘀嘀咕咕地说,继而一拍我的手臂,“小朋友,下次把你的对象带来啊,哥哥帮你把把关,我看男人挺准的。”

“看谁?”一个厚沉的男声从我身后传来。

“……”

贺尧长了张凶的脸,虽然革履与西装磨减了他的戾气,但瞧着还是挺凶。

梁渊默默撤去了搭在我手臂上的手。

“哟,贺哥,又来接我师兄啊。”

“嗯,”他却看着我说,“挺巧。”

“你还记得他啊。”梁渊说,“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贺尧回:“这张脸很难让人忘记,不是你说的?”

“诶?都认识啊,那都不用我介绍了。”

郭瑞齐这顺直加神经大条似乎不明白我的窘境,还大大咧咧地找了张凳子坐下,大有种熟人一同唠嗑的意思。

我牵着脸皮僵笑着,走上去拽了拽郭瑞齐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走,他诶诶了两声,问我不是要学画画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换个地方。”

我很贴心地把画室的门带上,把那片花园关在身后。

我转而寻了个较远的画室,问他可不可以用。

“可以,都一样。”

我终于放松下来,问:“梁渊是你师兄?”

“他本来只是我的老板,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校友,他还是我直系师兄,我觉得喊师兄更显亲切,所以就叫顺嘴了。”

他拿小刀削着铅笔,“他也挺不容易的,听人说,因为他性取向的问题,他大学刚毕业,他家里人就跟他大吵了一架,彻底断绝了来往,之后跟贺哥在外打拼,却因为身体不好,几进鬼门关。不过他们好歹是挺过来了,这感天动地的故事啊……”

我听罢,有一下没一下地走着神,直到郭瑞齐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

“……这笔都要给你削秃了。”

我看着露出来的一大截笔芯,愣了一瞬,“还能用吗?”

“我可以用,但你这一身牛劲,这笔尖刚碰到纸估计就得断。”

他嘀嘀咕咕地说,削笔都给你削出了要砍人的气势,美术生的崩溃只需要一支笔和一瞬间……

我搓了搓墨黑的指尖,哦了一声。

***

我的虚心求教还是有成果的,起码季承文没再对我那朵花发表什么意见。

工作日的时候,文玉斋没什么客人,只有几位老人家有闲情来这喝杯茶,方渐曈招待得过来,于是季承文就把我拉去后院的小屋里车珠子。

“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他左看右看,“你这双手煞气太重,去后院摘两片柚子叶煲水,然后洗洗这手。”

我一蹙眉,看着我这双除了掌心有道疤,其余都十分普通的手,寻思自己也没干什么事,“您还信这个?”

“叫你洗就洗,这么多废话。”

老板在上,我只好照办。

划线、切丁、磨角……精打细磨了多天,感觉我的手心和指尖都糙了一层,可算把这串东西给完成了。

他生日那天,我跟季老头告假,提前下班。

“吟招哥?”方渐曈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看起来是在问我要去哪。

“啊,我有点事要去办……”

她却抢一步问:“你要去见魏哥吗?那我今晚要做你的饭吗?”

在寒暑假,我和方渐曈轮流做饭的,我一三五,她二四,周末两天许琦素下厨。今天是工作日,双数。

我一愣,下意识掩饰说:“谁跟你说我要去见你魏哥了?”

“猜的,原来不是吗?”

我没明说,反笑说:“不用了,我自己在路上解决吧。”

待我到魏家,摁响门铃,扑进魏楮堂怀里后,那种偷情的感觉又缓缓漫了上来。

“这么主动送上门来。”他笑说,“有什么好事?”

我跟孩子一样,撰着两个拳头,送到他面前,眨着眼问他选哪个。

他还真的愿意陪我玩这种游戏,观察了半天后,用指尖点点我的右手。

我张开右手,空的。

继而张开左手,也是空的。

他无奈一笑,用指背剐蹭了我的鼻尖,“小孩学会骗人了?”

我把揣在口袋的木盒子拿出来,打开,把里面的长手串拿出来,细致地缠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生日快乐,楮堂。”

我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眼露讶然之色,而后垂眸,眼神如深吻。倏忽间,我感觉天旋地转,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他扛在了肩上。

落地时,入目的便是书房。

“什么意思?”

“听说过蛇一类的动物,会把猎物整个吞下,然后遁入巢穴中,慢慢消化吗?”

我心说这可是魏世泽当年惯用的书房,满书房的古董大都是魏家好几世积累下来的,在这行事,堪比在祖宗的藏宝库里撒野。

“这是你的‘巢穴’?”

“不算是,二楼太远,这里刚好。”

我戒备地往门口一瞥,没别的,上次在这里被人看了个全,我还是有点心虚在的。谁知这拱形内门外立了张漆金山水屏风,把里间的风光挡了个完全,应该是魏楮堂在事后加上的。

我倒在这张大紫檀案上,粗糙的宣纸垫在我的背后,我恍惚看见这桌上还摆着湿润的羊毫笔,和盛了墨的金星宋砚。香炉上还有未尽的烟,在渺渺升起,满屋香气。看样子,他刚刚是在书房里待过。

他执起笔,笔尖落在我心口的肌肤上,“猜猜是什么字?”

二十三画,不用想都知道,是“楮堂”。

“楮”要左窄右宽,左右同高,竖为垂露,撇点错位,长横伸展,折带暗钩,横画平行稍齐;“堂”要上宽放,中窄,下扁宽。

我不会告诉他我写过多少次他的名字,不会告诉他我给他写信时,会看着他那两个字发多久的呆。

我却故意说:“‘老流氓’。”

“错了。”他挺腰使劲,落下一罚,“两个字呢宝贝,认真点。”

我一抖,“……楮堂。”

“这么聪明。”

不聪明点,我迟早死在这儿。

却见他不知从哪取了只玉章,粘取印肉,帝君玺印一般,在那墨字旁落下一章,明明只是个落款章,他却像盖章确认归属。

玉是潮的、凉的,颤抖间,我指尖寻到了砚里的墨汁,抬手,在他脸上左脸上画了个叉。

我把指上余墨揩拭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更像是在擦手,“同是二十多画,谁分得清‘老流氓’和‘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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