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熬药
我听得只觉如坠冰窟,周身冰冷,不觉呆呆望向蓝飞雨。
她秀眉紧蹙,但与我四目相对时,仍是展颜一笑,嘴唇微动,虽不见言语,但我知道那是安慰我的意思。
鸢子冷淡的话语又在旁响起:“但我们接触那‘药人’尸身已有好些时日,迄今没有任何变化——”
陶先生毫不客气地截断了鸢子的话:“上使刚刚是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吗?是馆主一直在暗中给你们服药,暂时压制了变异,只是那些药物只是延缓,无法除根。”
要不是我心情实在太过糟糕,差点就被陶先生脸上的表情给惹笑了:太像我小时候的那位夫子了,我甚至都能看见他吹胡子瞪眼,摇着头叹息:“孺子不可教也!”
鸢子显然是很少被人如此对待,脸色一沉,我不由地心间一揪,生怕她一怒之下拆了陶先生,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鸢、鸢子,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听陶先生说完啊!”
“他已经说完了。”鸢子瞥我一眼,语气冰冷,“他已将主要的药物带来,但仍需在这里采购齐全后现行熬制,然后我们全得服用。”
我吓了一跳:“全得服用?包括我?”
“是的。包括那猴子。”
“我们也有危险吗?”我总算知道鸢子为什么会把我唤来了,想到那次几乎命丧“药人”之手,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变成那样的异物,不如索性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蓝飞雨轻声道:“之前杀那‘药人’时,你也沾染上不少那物身上的血,陶先生说,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毕竟若真是开始变异,便不是人力所能阻止了。”
我正自胆寒,不想鸢子又冷冷地对蓝飞雨道:“既然如此危险,为什么你一路都不提?说什么暗中给我们服药的……那药又是什么东西?”她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森冷,“还有,你是什么时候飞鸽传书与这位陶先生密议的,为何此事我也不知?”
蓝飞雨的脸色依旧如常,没有丝毫慌乱。她直视着鸢子,目光坚定而平静,从容地回答:“陶先生是我的下属,我与他的联系无需经过你的首肯——上使,无论是播州与吐罗,还是我与你……都没有主从之名。”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出声,我在一旁看着,只觉两人头上刀枪剑戟都要蹦出来了,硬着头皮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不想却是陶先生出乎意料地冷笑了一声,如果说鸢子刚才的声音仅仅是冷,他的则是不但冷,还在不停掉着冰渣子:“你们就继续争执下去,直到毒入骨髓,到时就是诸天神佛一起下凡也救不了了。”
这话掷地有声,鸢子的表情果然一变,但她仍然皱眉,紧紧盯着陶先生:“你要如何保证你没有异心?别忘了,你也是个东楚人。”
陶先生眉头一挑,继续甩着冰渣:“我是播州人,我只为播州百姓的福祉,播州离不开馆主。”
思索了好一阵,鸢子终于同意了。
陶先生也不多话,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轴,递给鸢子,道:“还请上使按照这上面的药材明细去采购,一刻也不能耽误。这解药所需的药材极为特殊,缺一不可,而且有些药材比较稀缺,需要费些功夫,多跑几家药铺方可凑齐。”
鸢子接过纸轴展开,我在旁边也探着身子张望了一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鸢子重新将纸轴卷上,起身到门口叫来了一个守卫,吩咐他按照纸轴上的要求购买足够量的药材,要尽快备齐。那守卫领命后匆匆离开。
在等待药材的时间里,陶先生开始着手准备熬药的场地。他在院子里找了一处通风良好的地方,又让鸢子去找来一个快有半人高的大药鼎,仔细地擦拭干净。接着,依照他的吩咐,又来了些人挑来了好几担的木柴,陶先生仔细挑拣之后,将干燥的木柴整齐地码放在药鼎下面。
蓝飞雨也没有闲着,她帮忙准备了一些辅助的工具,如捣药的杵臼、过滤药水的纱布等。我则在一旁打下手,听从陶先生的指挥,递递东西。我与她偶有目光交流,却没有开口,既然上天给我
药材天黑前送来了,堆了满满一箩筐,药味浓得呛鼻。
陶先生蹲下身,仔细翻检那箩筐药材,我在一边看着,只见他极其熟练麻利地将一堆看着就古古怪怪的东西大致地分好,又要来几杆木秤,沉声吩咐着鸢子的手下该拿什么要多少,有条不紊,我心中不由地冒起了嘀咕,这陶先生看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陶先生先将一些质地坚硬的药材放入鼎底,然后加入适量的清水,点起药鼎下的干柴,用大火将水烧开,等把水烧干了一些后,又加进水到原先的位置,如此反复了三次,接着,他把一些较为轻薄的药材撒在水面上,抽出些柴火来,改用小火熬煮。他手持一根长长的药勺,不时地搅拌着药鼎中的药水,动作轻柔而熟练,尽管额头上布满汗珠,神情却依然冷淡。
这一过程颇为漫长,我在旁边等得百无聊赖,想要和蓝飞雨说话,无奈她在帮着陶先生干活,且鸢子就在我旁边。
我再是懵懂,到底也品出了些什么,要说全无所动,却也是不能。无论鸢子还是蓝飞雨,这两人身上都有我所无需背负的重担,可是鸢子却能为了她自己的大业,将我送给西蜀国主——虽然西蜀国主还是个小孩,但是……
……也没什么但是了。
听着药鼎里发出的“咕嘟咕嘟”声,浓郁而独特的药香散发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香味愈发地浓郁,像是藏了什么馥郁的草木精魄,在风间游走。
我一开始只是觉得鼻腔发痒,不以为意,但不过片刻,便觉脑中微微发胀,耳边的声响也像隔了一层水雾,远远近近,忽虚忽实。呼吸之间,胸口发热,四肢微酥,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连睫毛都沉重得像被水打湿了一样。
心里隐隐有个地方知道事情不太对劲,我勉强撑着马上就要耷拉到底的眼皮,看向场中,发现鸢子的身影一个变成了仨,火光下还反射出了白光——鸢子那是?拿着剑?
我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奈何身体几乎完全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挪动了一只脚,却似乎踩到的不再是坚实的地点,不止如此,身体还越来越重,几乎马上就要软瘫下去。
正在这时候,一双手倏然扶住了我,然后我嘴里被塞进了一块薄叶子似的东西,只一入口,一股诡异的辣感从唇舌只窜全身,从头顶到脚底无一不受到冲击,我的眼泪鼻涕几乎瞬间冲出桎梏,倾泻而下。
但也正因如此,我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再定睛一看,那药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弄翻,药水流了一地,而场上站着的人,除了我和我身边的蓝飞雨,就只剩下一个陶先生了。
鸢子也倒在了地上,但她还在用剑支撑着身体,咬牙盯着陶先生,她的声音很弱,我却听得分明:“果然,不能相信……东楚人……”
不能我有所反应,蓝飞雨已经拉上了我的手腕:“快走!”
陶先生步履如飞地在前方带路——我之前还当他是个文弱书生,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趁着夜色,以及那弥漫到天地之间无孔不入的药香,这一路的逃亡顺利无碍。
“吱喳……”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想到我的猴子朋友,蓝飞雨回头,也是气喘如牛:“它、它会没事的。”
就在我跑得头晕目眩的时候,陶先生突然往前一指道:“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前方不远处正停着一架四骑马车,显然是陶先生早有准备的,在完全地精疲力竭之前我爬上了马车,车厢门还没关上,就听车夫轻喝了一声,四匹马齐齐拔足而奔,不一会儿,便风驰电掣起来。
直到此刻,我总算是缓了口气,左右看看那费尽周折把我救出来的两人,随即凝着蓝飞雨,长舒了口气,侧着身子,从心口处拿出那张写着血名的帕子,递给蓝飞雨:“给你。”
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不过还能隐隐嗅到一点特有的腥味,蓝飞雨接过,眉头紧蹙起来,她看看我,低头看看手帕,又盯着我:“什么?”
“我以为我马上就要死了,想写血书……但是,太难写了,就只好写了个名字。我想让你和我的家人知道,其实我是不愿意死的。”我如实说着自己的心境,想到自己努力了半天,却还是只能写出两个字,莫名地有些愧疚起来。
蓝飞雨咬着唇,帕子在她手上微微地发着抖:“曦儿,你这个傻瓜……”
她抱住我,我自也抱住她,我们还没来得及为这场劫后余生落泪,就听见陶先生淡然一声道:“你现在不必死了。我和馆主带你去见你哥哥。”
啊?啊?
哥哥是指大哥哥?东楚的希南王?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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