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帝宣见嬴叔嵇和嬴子骞。
“昨日,秦廷入宫,想替大儿求娶清云郡主,清云郡主却道喜欢子骞,你怎么看?”
元帝问嬴叔嵇。
这叫他怎么回答,嬴叔嵇沉默在那里,他对这种事最为木讷,叫他带兵打仗可以,处理这种事,不行。
元帝看他半天嗝不出一个屁,又问嬴子骞,“子骞,你喜欢清云郡主吗?你们俩若是两情相悦,朕愿成人之美……”
没想到顾浪说的竟是真的……嬴子骞心想。
他缓缓道:“臣……臣还不想成亲,臣现在只想建功立业……”
元帝笑了,“不愧是子骞……那此事便先搁置着,你年纪还不大,清云郡主也还小,兴许你们日后就有感情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倒是你们家老大,该找了吧?此前从未听你提及子翟的婚事……”
嬴叔嵇难为地开口:“他有心仪的女子,是个家生婢……”
“家生婢?”元帝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家生婢顶多只能算通房……怎么,难道子翟还想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让陛下见笑了,犬子正因这事跟内人僵持,臣也是头痛。”
嬴子骞听出元帝言语中的贬低,家生婢,通房,小妾……他理解,但不明白。
嬴夫人李婉淑是守旧的文臣之女,讲求门当户对,她看低家生婢,能理解。
陛下后宫佳丽甚多,对通房、小妾习以为常,也能理解。
但嬴父只娶嬴母一人,没有任何通房小妾,温相也只娶一人,洁身自好,没有任何通房、小妾……
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还算敬佩的人……凡成大事者,皆洁身自好,专情一人,这才是嬴子骞心中的“常”。
嬴父有任何依靠嬴母或其娘家的地方吗?无。
温相有任何依靠温夫人或其娘家的地方吗?无。
都是凭自己本事结下的家业。
所以,娶家生婢怎么了?怎么不能娶家生婢?他不明白。
出了皇宫,嬴家父子共乘一车回府。
嬴子骞想起昨天的事,此时正是提起的好机会。
“爹,昨天我见着一人,说是你的旧识,不日上门拜访。”
“谁?”
“……他说他叫张瑾。”
嬴叔嵇一阵恍惚,神情复杂地说:“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你怎么会认识他?”
“此事说来话长,回书房我说给您听。”
回到元帅府,门人说有人登门拜访,见了面,才知就是张瑾。
书房里,嬴子骞只简单提了提自己发现货栈的经过,以及跟张瑾如何打的照面,对金风月苑、顾浪、鹘坊只字未提。
顾浪既然亲自见了他,就不怕他往外扬,即便扬,也知道他有个限度,因为知道他能“扬”的人不多。
“寸弩?”嬴叔嵇危险地眯起眼睛。
“军器监的人都在干什么,私造兵器是死罪,邓文峰的排查防控也太不像话了!”
“汉人工匠手艺多灵活,给个样板不久就能模仿造出来,只要银子给得够多,小命又值几钱?还不是严打一批,又生新的一批。关键是查出给钱使唤他们的人是谁……”
张瑾沉声道。
“货栈是胡商的产业,胡商身边有狼卫跟随,负责看守货栈的是黑火帮的人,黑火帮实际与秦家有勾结,而寸弩私造出来,运往的是塞外……
老大哥,您敢说这件事跟秦廷没有关系?
我当年苦寻战场,欲寻金力可汗尸首,苦寻不着……没过多久就被关起来了……您说说,后来您找到他的尸首了吗?金力可汗真的死了吗?”
他眼睛发红。
嬴叔嵇沉吟片刻,“我当年确实射中他一箭,就在胸口的位置,理应难活……
当时的突厥叶护阿史那摩思不久率军投降,说金力可汗已死,他火化那天,我远远看着,理应就是死了……
只是他的子嗣,逃了个干净。如果说突厥要复国,那便只可能是金力可汗的后人在运作。
我从前就说,不能让突厥部众归降,不然后患无穷。温见博那厮非得坚持以德怀之,化而为汉,你看看现在,已成心腹之疾!”
先帝听从温见博的建议,让十万户突厥族迁入中原,其中三万家就定居在长安。
东起幽州,西至灵州,置顺、佑、长、比四州都督府安置内附突厥人民,任命突厥本族首领为都督或刺史,统帅原来部众。
又挑选突厥族部分贵族担任京官武职,其中五品以上的将军、中郎将约有百余人。
突厥族在中原繁衍生息,又与汉人通婚,生出许多汉胡混血的后代,如今想要完全剥离突厥一族,非得剥掉一层皮不可。
“不能等突厥复国势力壮大,你们可有什么对策?”嬴子骞皱了皱眉。
“有……”张瑾顿了顿,“杀光看守的黑火帮喽啰,货栈纵火,故意泄露寸弩残骸,这样,金吾卫就会上报陛下。私造兵器,肯定触及陛下底线,陛下必定会严查。”
如果这个计划真的可行,张瑾肯定说得言之凿凿,怎么会是这么平淡的语气?
嬴子骞心中起疑。
难道他隐瞒了什么?
“可即便严查,能查出什么?”嬴叔嵇一边思考整个行动,一边说:“金吾卫带兵,宵禁后行动,包抄那胡商老巢,宵禁后坊门关闭,所有人都逃不了。
能抓胡商,抓狼卫,也许顺藤摸瓜,抓工匠……你们观察了那么久,肯定已经有工坊地址……”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张瑾一眼。
张瑾眼中得意,“您要什么证据,我给您什么证据。”
“抓人,严刑逼供,工匠等级太低,狼卫悍不畏死……未必能问出什么东西。
如果那胡商就是主使,必须得谨慎点,让他畏罪自杀或被狼卫灭口,一样没用……
可即便那胡商没死,又是个有骨气的,誓死不供,或者只会高呼突厥复国万岁那样的蠢话,一样没用……
你们怎么能关联上秦廷,问他责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张瑾叹了一口气。
“秦廷相当狡猾,无论是寸弩还是铸造□□,都不直接得利,他的目的只是差遣狼卫去抹杀他的政敌,做些用钱、用权解决不了的肮脏事。他在其中的作用,只有包庇狼卫的行动。
城西一片都被他的势力渗透,即便东窗事发,陛下追责右金吾卫,也只能寻着一个履职不力的罪名。如果右金吾卫已经大片**,损失一个中郎将,损失一个校尉,算什么?”
“所以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么?”嬴子骞喃喃自语。
“只能先这样了……我们现在不知突厥的残党暗中实力壮大到几何,搞不好老哥您有要再上战场的一天。”
张瑾看着嬴叔嵇。
嬴叔嵇同样神色复杂,但他还是说:“无妨,战也,我只是比较头痛在长安城扎根的三万胡民。”
张瑾又紧接说:“要执行这个计划,还有个问题……纵火当日,如果右金吾卫值勤的是秦党,会包庇抹掉寸弩的罪证,一样不行……”
嬴子骞回忆,“我记得负责那一片的……是邱杉。”
他曾在金风月苑看到过他和秦褚臣、温振他们一起喝酒。
“他和秦褚臣确实关系匪浅。”
“所以要先让秦党下马,换一个正直的人上去,你们以为嬴诚飞如何?”
这才是张瑾今天来的目的。
嬴子骞根本不在意人选,只在意上去的方式。
“你们怎么能确保换上去的人一定不是秦党?”
张瑾神秘地笑了笑,反问:“你猜秦褚臣当初是怎么当上右金吾卫校尉的?”
嬴子骞摇了摇头。
“你且看着就行了。”
张瑾最后笑着告辞了。
天气逐渐变冷,舒服得令人不想起床。日上三竿,金风月苑,一姑娘的房间里,邱杉光着膀子,搂着姑娘,睡得正酣。
突然,姑娘的闺蜜推门而入,口中还嚷着:“要死啊你,都快晌午了,还不起床,再不起午饭都要收了,一会儿让嫲嫲发现你没去练早功,罚你晚饭也没得吃……”
姑娘被尖锐的嗓音吵醒,睡眼惺忪的五官皱成一团。
她头发凌乱,脸颊浮肿,一看就知昨夜酒后酣战,纵欲过度所致。
“你说什么时辰了?”她脑子沉得跟糊了浆糊,说话也跟含在嘴里一样。
邱杉只是轻微皱了皱眉,依旧没醒。
闺蜜看到邱杉,先是吓得非礼勿视,随后立即想起什么,奔到床前推他,大呼:“大人!您怎么还在这?今天您不值守吗?您的休沐日不是前天才刚过吗?”
姑娘也被惊醒,跟着惊慌地推邱杉,“大人!醒醒!大人!醒醒!要迟到了!大人!”
邱杉头痛欲裂,他也只道是宿醉的缘故。
姑娘两人叫了他好久,他才一个惊醒,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什么时辰了?”他慌张地问。
“晌午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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