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高立德进来通传。

“陛下，兵部尚书求见。”

“宣。”

邓文峰进到殿内，行礼后，直奔主题。

“陛下，昨日庆王爷的弹章递到尚书省，弹劾右金吾卫履职不力，臣已先一步命人去核查实情，现将情况禀告陛下……”

“你动作倒是快。”

“温相早年有训，当发现一只蟑螂时，背地里整屋都已经是蟑螂，所以一定要及时发现，及时处理，臣不敢忘。”

原本，按一般流程，上行文书被尚书省接收后，会先进行分类，再由六部初步审议，提出处理意见。

重要奏章则由中书省草拟初步意见，拟批后的奏章转门下省审核，审核通过才呈到圣前朱批。

但庆王爷是皇亲，如今府中又死了人，属紧急事务。尚书省接收到这份弹章后，就紧急呈给了温见博。

温见博任中书令，兼管尚书省。他看了奏章，没有过多的表情，只吩咐说：“告知兵部尚书，让他派人去查。”

“是。”

他在奏章上留下几字：已让兵部核查。随后盖上自己的私印，这份奏章就流转到了门下省。

门下省觉得此事可大可小，便将有关这事的奏章集中到一起，呈到圣前。

温见博先一步让邓文峰去查，这样就能及早回复天子，是效率。

但能在圣上看到这些奏章前，就将事情调查清楚，并且前来禀告，可不是谁都有的本事。

元帝耳闻，温见博曾就这些本事给六部做过专门培训，不同部门，不同官职，又有不同的侧重点。

能将下属教得这般出类拔萃，此等宰相之才，就是元帝也不得不佩服。

“哼，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元帝扬了扬嘴角。

“臣带人到庆王爷府中询问下人当时拥堵的路段……”

呵，还是尚书亲自去查……

一来显示对庆王爷的重视，二来，登了门，少不了要安慰庆王爷几句，直面赢得庆王爷的好感……旁人负责查，他负责安慰……所谓为官之道，这些手段都是不能宣之于口、公开的秘密。

尚书重视不就是圣上重视？谁能说什么？此乃阳谋也。

“……顺藤摸瓜查到负责该片区域的校尉邱杉……从下至上，臣依次传唤了该片区域的里守，旅帅，中郎将……

了解到此人平日就纪律懒散，经常迟到……事发时，此人不在其岗，旅帅没有校尉令牌，调不到人，因此导致拥堵得大排长龙……”

“……臣后面又去复查此人的出勤记录,连中郎将都说偶尔迟到的人，出勤记录却是满勤，人证、物证对不上，可知负责登记出勤记录的主薄在包庇他。按我朝律例，二者皆该革职查办。”

“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右金吾卫校尉的？”

元帝不悦，似乎在责怪当初用人不慎。

邓文峰顿了顿，回道：“回陛下，是崔弗所荐。”

崔弗曾是秦廷的部下，硬要细究，那就是个好玩的局面了。

邓文峰不信圣人会为一个区区校尉大发雷霆，毕竟秦廷是秦贵妃的兄长，最后只会雷声大雨点小。

果不其然，元帝顿住了。

邓文峰为缓解尴尬，连忙递上一份折子，接着说：“臣等拟定了一份替补的候选名录，请陛下过目。”

为首第一位，是嬴诚飞的名字。

“怎么会是他？”

单单看到一个“嬴”字，元帝的眉头都要皱上半天。

邓文峰解释道：“嬴诚飞是武将之后，平日风评良好，那片区域位置特殊，需得有魄力及有责任心的人管理……”

他没明说的是，嬴氏一族的后辈基本都可放心任用，但他知道元帝会不喜，所以只说了一半。

“臣和兵部侍郎等商议后，都觉得此人合适……”

未免把话说太满，他又说：“下面还有几人，能力也不错……”

每一个候选人下面都标有现任的职务，做过比较出彩的功绩，推荐人，及推荐人的评语。

嬴诚飞是武举状元，单单这个成绩就最为突出。旁的大部分人都是靠别人推荐，即便参加武举，成绩也不如嬴诚飞耀眼。他没有推荐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靠自己的实力。

偏偏，他的姓氏不合圣上私心，能力再出众也无用。

元帝一一看下去，看到好些候选人是秦廷其他部下所荐，看得皱眉。

邓文峰察言观色，能根据元帝看的时间，视线落的地方，推算他在哪个部分皱眉。

他心想，早知陛下过问邱杉的推荐人，他就把与秦廷有关的推荐人及候选人筛选下去了，他已然察觉到元帝对此心生芥蒂。

最后一名，是邓义禹的名字，推荐人是兵部侍郎之一。

元帝挑了挑眉。邓义禹？他记得好像是邓文峰之子……

“朕观邓义禹的能力远胜第二位，怎么就排到了最后一名？”

“臣……”自然是为避嫌，他甚至不想把邓义禹的名字写上去。

那个地方，费力不讨好，城西就是个魔窟，哪有城东清闲。但架不住几位侍郎好事，非说他谦虚，非把名字加上去不可。

“只是觉得既已有最好的，写不写都意义不大，是兵部的同僚抬爱犬子罢了……况且，臣自认犬子心性不足，恐怕难当大任……”

“爱卿过谦了，爱卿能力出众，朕相信你教出来的儿子也必定与众不同。年轻人就是要锻炼，怕什么，朕就觉得他很合适，就让邓义禹接任吧。”

事已至此，邓文峰还能说什么，只好代邓义禹接下了。

邱杉被革职查办后，温振就没再见过秦褚臣约邱杉出来喝酒，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新人，也是右金吾卫校尉。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温振暗自唏嘘。

邓义禹匆忙上任的前一天晚上，嬴诚飞见他心情郁闷，带他出来喝酒，同行的还有嬴子骞。

彼时，秦褚臣、温振等人，已经坐在金风月苑里面。

邓义禹心情郁闷，看见温振，也没心情搭理他。

两拨人遥遥相隔，但温振总能感受到秦褚臣探究的目光望过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趁嬴子骞去解手的间隙，他斟满酒，捏着酒杯走过去。

温振见状，连忙跟上，其他人也是。

“恭喜，恭喜，祝贺小邓大人获任新职，往后你我就是右金吾卫的同僚，还望小邓大人多加关照！”

“哪里哪里，是我还要请秦二公子多加关照才是……”

邓义禹站起来回礼，两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温振似笑非笑地提醒他，“少喝点，别上任第一天就迟到了。”

别整得跟邱杉一样。

此时的他已经几杯酒下肚，脸上有酒晕，看起来添了几笔浓重的纨绔子弟色彩，气质和秦褚臣他们是越来越像了。

邓义禹不喜欢，但还是回道：“管好你自己，混蛋……”

他不轻不重地骂了句。

平常嬉戏打闹时，他们也是这样对骂的，他这样骂，温振反而感到亲切。

看他的神情语气，应是克制没有多喝……温振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也就彻底放下心。

都是场面话，秦褚臣敬完酒就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温振揶揄他，“怎么挑嬴子骞不在的时候去敬酒？”

“我讨厌他。”秦褚臣倒是大大方方，“你怎么不在邓义禹进门的时候就去跟他打招呼？他不是你表兄吗？”

他“回敬”他。

温振语塞，像吃了口苍蝇一样，“我也讨厌他。”说得干巴巴。

秦褚臣哈哈大笑，心情大悦。

也许正因这样，他才喜欢约温振出门喝酒，那嫌恶的眼神，作不了假，反而让他觉得……可爱？他找不到确切的词来形容，但就是喜欢看。

嬴子骞去了竹室，这时只有沈朿和张瑾在。邓义禹上任后，离下一步计划就不远了，他尚对其中的一些细节感到困惑。

“庆王爷母亲去世也在你们计划之内吗？”

要真是这样，他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的道德底线了。

沈朿无奈笑道：“我们也没有只手通天成这样，老夫人的死是意外。

我们只是设法将邱杉拖延在金风月苑，收买那几个突厥人和波斯人，并且对方都不知道对方，这样打起来才够真实，也是故意喂错骆驼……”

“我们本意只是想通过御史台革邱杉的职，老夫人仙逝，庆王爷施压，倒成了意外之‘喜’，加快这个过程。”张瑾补充道。

意外之“喜”……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嬴子骞心里还是不喜。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如何确保换上去的一定不是秦党？你们先前不是说让嬴诚飞上位？如今变成邓义禹上位，是你们要的结果吗？”

张瑾说：“我们本来打算模仿秦褚臣上位的套路，第一顺位随便安排个秦党，第二顺位安排嬴诚飞。

只要干掉第一顺位，第二顺位就能自然接任。秦褚臣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他那份候选名单多是秦党，第一顺位很识趣地告病了。”

“有人告诫我们，皇帝不会重用嬴氏一族，无论是第一顺位还是第二顺位，都不会用嬴诚飞，所以我们换了思路。”

“谁？”

“兵部侍郎之一是顾大人的妹夫，顾浪的姨丈。”沈朿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