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自动门缓缓闭合,将白南絮的病床吞没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舒凇站在门外,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直到传来细微的刺痛才回过神。走廊的电子钟显示08:17,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金属仪器的冰冷气息钻入鼻腔。
“别担心。”许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戴着浅蓝色手术帽,口罩上缘露出两道熬夜留下的青影,“昨天我们做了三次术前模拟。”说话时,他正在调整无菌手套,橡胶绷紧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格外清晰。
舒凇盯着他白大褂第三颗纽扣——那里还留着上次匆忙缝补的线头。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触到脉搏处微微凸起的血管。“我妈她……很怕疼。”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许衡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医用腕表在他们相触的皮肤上投下一小块阴影。“麻醉师是顾主任亲自点的将。”他拇指在她虎口处轻轻摩挲,留下转瞬即逝的温热,“我保证。”
手术室内,无影灯将白南絮苍白的脸庞照得近乎透明。许衡俯身时,听见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阿姨,”他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孩童入睡,“就当睡个午觉。”
白南絮眼角挤出细纹,氧气面罩上泛起白雾:“我们凇凇……就拜托……”
“血压110/70,血氧98%。”秦云的声音从监护仪后方传来。她冲许衡眨眨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许衡闻到淡淡的电灼止血的焦糊味。顾时夜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肿瘤包膜完整,但左下方黏连严重。”他举着吸引器,管子里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动。
许衡的额角渗出细汗,护士及时用纱布蘸去。“镊子。”他伸手时,器械台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显微镜下,肿瘤与血管的交界处像盘根错节的树根,最细的血管仅有发丝粗细。
“小心肺动脉分支。”谢淙突然出声,他指着显示屏上跳动的影像,“三点钟方向有变异血管。”
手术室温度似乎骤然降低。许衡的指尖在离血管0.5毫米处悬停,能看见自己手套上的反光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他改用显微剪刀,剪断组织的“咔嚓”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肿瘤完整剥离!”秦云突然提高的嗓音惊飞了窗外停驻的麻雀。她举起标本袋,里面的组织在生理盐水中微微浮动。
许衡缝合最后一针时,发现手术服后背已经湿透。他瞥见墙上的时钟——11:43,比预计提前十七分钟。摘下手套时,橡胶在他腕骨处勒出深红的印记。
自动门打开的瞬间,舒凇像受惊的鹿般弹起来。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卫衣,袖口被揉搓得皱巴巴的,眼底布满血丝。
“手术……”许衡刚开口,就被扑了个满怀。舒凇的发丝扫过他下巴,带着医院洗发水廉价的茉莉香。他僵了一秒,才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很成功。”
顾时夜在后面咳嗽一声,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肿瘤边界非常清晰,不过……”他故意拖长音调,直到舒凇紧张地攥紧许衡的衣襟,“需要有人请客吃火锅才能说后续。”
舒凇破涕为笑时,一滴泪正巧落在许衡胸前的工牌上。他低头看见水珠里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脸,和舒凇睫毛上未落的泪光。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舒凇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白南絮身上插满管线,像被蛛网困住的蝴蝶。许衡悄悄在她手里塞了杯热巧克力,杯壁贴着的便利贴上画着歪歪扭拙的笑脸。
“加了双份棉花糖。”他指腹还沾着碘伏的褐色,“你上次说……”
“许医生!”护士突然跑来,“3床病人血氧——”
他转身时白大褂掀起的气流带走了舒凇没说完的“谢谢”。走廊尽头,他边跑边回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差点撞翻推车上的医疗器械。
第二天清晨,舒凇在病房门口撞见正在查房的许衡。他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两支向日葵,花茎上的露水弄湿了胸前的钢笔。“早。”他耳尖发红,“路过花店……”
白南絮转普通病房那天,阳光特别好。她摸着女儿削瘦的脸颊:“我们凇凇都有黑眼圈了。”说话时,床头监测仪的波纹平稳如歌。
“阿姨。”许衡站在床尾记录数据,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明天开始可以喝点鱼汤。”他写字时,袖口露出半截绷带——是昨天帮护士按住躁动病人时被指甲划伤的。
出院那天,白南絮执意要自己走到医院门口。秋风卷着银杏叶扑进走廊,她突然停下脚步:“小许啊。”枯瘦的手从提包里摸出个红绳手链,“凇凇爸爸当年追我时送的……”
“妈!”舒凇瞬间从耳根红到脖子,手忙脚乱去抢。许衡接住抛来的手链,红线已经褪色,但串着的相思豆依然鲜亮如血。
出租车开走时,舒凇还盯着后车窗发呆。许衡突然碰碰她手背:“看。”他展开掌心,是颗包着糖纸的瑞士莲巧克力,“最后一块了。”
舒凇剥开糖纸,听见他说:“下周三复诊,我调休陪你们去。”金黄色的银杏叶落在她肩头,许衡伸手拂去时,指尖在她发梢停留了三秒。
远处,住院部的玻璃窗反射着碎钻般的阳光。某个窗口,秦云正举着手机疯狂拍照,顾时夜在旁边笑得眼镜滑到鼻尖。而楼下的银杏道上,两颗年轻的心脏,正隔着白大褂与卫衣,以相同的频率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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