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食堂的嘈杂声中，许衡端着餐盘在人群中穿行。不锈钢餐盘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份清炒时蔬和半碗米饭——他今天第三次手术刚结束，错过了用餐高峰。

“许衡！”

这个声音让他脚步一顿。转身时，舒凇正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阳光透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今天没扎头发，微卷的发梢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好巧啊。”她笑着说，眼睛弯成月牙。

许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早上他在走廊喊的那声“中午一起吃饭”，看来是淹没在查房的人声里了。

“是挺巧。”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舒凇突然踮起脚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许医生这是……失落了？”她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气钻入鼻腔，“我明明听到你喊我吃饭啦。”她晃了晃餐盘，“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找我。”

许衡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捉弄我很有趣？”

“特别有趣。”舒凇笑嘻嘻地拉着他找座位，“谁让你平时总板着脸。”她自然地把他餐盘里的西兰花夹走一半，“这个归我，你吃我的糖醋排骨。”

两人落座后，舒凇突然夹起一块红烧肉递到他嘴边：“尝尝，今天厨师发挥超常。”

许衡愣住了。食堂嘈杂的人声仿佛突然远去，眼前只剩下舒凇亮晶晶的眼睛和那块颤巍巍的红烧肉。他下意识张嘴，舌尖尝到甜咸适中的酱汁。

“好吃吗？”舒凇期待地问。

许衡点点头，鬼使神差地也夹起一块排骨：“你……你也尝尝。”

不远处，秦云用手肘猛戳顾时夜：“快看！许衡居然会喂人吃饭！这还是那个‘手术室冰山’吗？”

顾时夜推了推眼镜：“我赌五百块，下个月全院都会收到他们的喜糖。”

“我赌两周！”秦云掏手机准备录像，“你看许衡那眼神，跟看显微镜下的病理切片似的——专注得吓人。”

下午一点十五分，3号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舒凇站在主刀位，深吸一口气。这是她作为住院医的第一次主刀机会——一台看似简单的胫骨骨折内固定术。

“电刀。”她伸出手，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器械护士将手柄拍在她掌心。舒凇的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不自觉地颤了一下。顾时夜站在一助位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手术进行到四十分钟时，舒凇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突然停下动作：“不对劲……这里组织颜色不对。”

秦云立刻凑近：“是感染！”她指向显示屏，“范围比CT显示的扩散了至少两厘米。”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顾时夜的声音陡然提高：“血压骤降！80/50还在掉！”

“肾上腺素1mg静推！”舒凇的声音绷得像弦，“准备大量生理盐水冲洗！”

手术室瞬间进入战时状态。器械碰撞声、监护仪警报声、急促的医嘱声交织在一起。舒凇的手套上沾满血污，她机械地重复着清创动作，眼前却开始发黑——

“舒凇！”顾时夜一把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换我来！”

最后的记忆是秦云声嘶力竭的“再次除颤！”，和监护仪上那条残忍的直线。

更衣室里，舒凇盯着自己发抖的双手。洗手液已经冲了三遍，但那股血腥味似乎永远留在指缝里。镜中的她脸色惨白，嘴唇被咬出一道血痕。

“舒凇。”许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抢救时的血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许衡走近，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家属来了。”

走廊长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舒凇记得病历上的备注：患者独子，三十五岁，建筑工人，家里还有瘫痪的妻子。

“很抱歉……”顾时夜刚开口，老人就猛地抬头。他浑浊的眼睛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钉在舒凇胸前的工作牌上。

“住院医师？”他的声音嘶哑，“我儿子……是给新手练手的？”

舒凇的胃部绞紧。她想解释术前评估很完善，想说自己有充分准备，但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咙里。老人突然暴起，干枯的手掌狠狠推在她肩上——

“你们这些杀人犯！”

舒凇向后踉跄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许衡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他的背脊像道墙隔开了老人的怒吼。舒凇贴在他背上，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我们会全力查明感染原因。”许衡的声音异常沉稳，“医疗委员会将在三天内给您完整报告。”

老人颓然坐倒，哭声像受伤的野兽。舒凇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液体浸透许衡的白大褂。他的手掌在她腰间收紧，无声地传递着温度。

值班室的灯光惨白。舒凇蜷缩在窄床上，盯着墙上斑驳的霉点。手机屏幕亮起——是许衡的消息：“我在天台。”

夜风凛冽。许衡站在栏杆边，背影被月光勾勒出银边。听到脚步声，他转身递来一杯热可可：“加了双倍棉花糖。”

舒凇接过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许衡突然握住她的手：“还在抖。”

“我忘不了他最后的样子。”舒凇盯着杯中的漩涡，“瞳孔扩散，皮肤变成灰白色……”她的声音破碎，“那是我第一个……”

许衡突然将她拉进怀里。他的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不是你的错。术前检查显示一切正常，这种突发性感染……”

“可我本该更谨慎！”舒凇攥紧他的衣襟，“如果再多问一句病史，如果坚持再做一次培养……”

“舒凇。”许衡捧起她的脸，拇指擦去不断滚落的泪水，“听着，每个医生都会经历这一天。重要的是……”他深吸一口气，“重要的是有人陪你熬过去。”

月光下，舒凇看见许衡眼中闪烁的水光。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永远沉稳的少年，此刻正为她心疼得发抖。

“许衡。”她轻声唤他，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别松手……再抱一会儿。”

夜风卷起两人的衣角，远处的城市灯火明明灭灭。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屋顶，他们相拥的身影融进深蓝色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