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贺兰长信。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对敌的一招一式,更何况,是常年练剑的右手。
“你怎么来了?”她接过贺兰长信递来的手帕,心里虽是惊喜,但也难免疑惑。
“来这里上香。”他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
“啊……”
贺清蕴很少见过贺兰长信来这里上香,毕竟他是云秦人,他们信仰长生天,怎么会轻易来这里呢?
思及此,她眼中更是不解。
贺兰长信眉头微蹙,他张了张嘴,却犹豫了很久,才缓缓说道:“给我母亲上香。”
“啊?!”
贺清蕴一时哑然,前些日子放灯节的时候,他不还说……自己的母亲已经依附于摄政王了吗?
怎么会这样呢?
“……她没死,只是我……”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贺兰长信的嘴角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似苦笑,似自嘲。
“想她了而已。”
就连声音,都带了一丝微不可觉的颤抖。
一时间,贺清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总觉得,贺兰长信的话语背后,似乎有另一番深意,但是又让人想不懂。
倒是贺兰长信很快便恢复好了,出口打破了沉默:“那你呢?”
“我……”
她总不能告诉自己,自己是从这寺里“顺”走了一辆马车,逃出来的吧?
咦……又似乎有哪里不对。
“等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有人用了我的马车,所以我追了过来。但没想到会是你,更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所以这些人是……”
贺兰长信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奔着谁来的,但也许……”
他捡起了一把暗器,笑着说道:“也许是我那‘兄长’做的好事吧。”
“是贺兰云信,摄政王世子?”
贺兰长信眼里划过一瞬诧异,随后回道:“是啊,看来有些人,是真的坐不住了。”
“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啊?怎么会突然这样?”贺清蕴试探着开口问道。
“不急,等到了千秋宴上,你就都会知晓了。”贺兰长信摇了摇头,眸色幽深似夜,让人难以看透,亦分辨不明。
一时间,似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这千秋宴。
也怪不得贺怀瑾要带她走,这长久的太平盛世之下,究竟有多少暗流涌动?
可贺清蕴无从得知,但既然无人告知自己,那就由她一步步探索吧。
“此地不宜久留,你有什么打算?”贺清蕴望着周遭之景,仿若这林中藏的是无限杀机,而自己,也正是这笼中之鸟,难以脱身。
“现下临近傍晚,若是赶路的话,只怕天黑了也难以回到京城。还是先回去吧,在寺庙里,总比在这里要安全。”
贺兰长信一手持剑,紧张的盯着周遭景色,一面带着贺清蕴来到了马儿附近。
他率先上了马,随后对贺清蕴伸出了手。
这回贺清蕴没有犹豫,一如清化坊那日,拉着他的手上了马。
但她已不似当初那般全然蒙在鼓里,早在马车上,就已经取走了那枚暗器,放进了自己怀中,等着日后去望月楼探查一二。
再次回到寺庙,那住持见到两人以后,虽有惊讶,但却仿佛早已了然于心一般,为二人分好了厢房。
这两日,却没了僧人看守贺清蕴,仿佛几日前她所经历的,不过是幻梦一场。而现在所在的,才是真正的寺庙。
是夜,却并不宁静。
寺庙之后,密林之中,枝柯交织,宛如天然的帷幕,遮蔽了天穹,使得月华无法倾落。
透过那半掩着的门扉,隐约可见曳地的白色纱幔,夜风拂过,纱幔随风扬起,映出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一白一黑。
一位站于门扉之后,另一位则站在那密林之中。
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恭谨的立于贺兰长信的身后,回禀道:
“殿下嘱托属下之事,属下已经查明。”
贺兰长信负手而立,只颔首以闻。
可他说的却并非白日之事,只兀自讲着自己所闻:“自摄政王执政后,诸王之乱虽已平息。但其并不足以威慑诸王,朝堂各党林立,国内起义频发,各部落亦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战火连天。”
“为求得一丝生机,更有贫苦百姓卖了牛羊,为达官显贵奴役,各地方内政不稳,更有甚者,自家建了庄园,与之分庭抗礼。”
“为保其地位无忧,摄政王竟大肆派官兵屠杀起义民众,依附讨好庄园,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说至此,那暗卫已是难以自抑,激愤难平。
“属下还查到,先王的死,或与摄政王有关。”
他并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只是适时停住了话语,静静等着贺兰长信思索。
忽有一阵夜风吹过,掀动着纱幔随之飞起,眼前之人缓缓转身,夜色之下,他神色讳莫不明,可声音却是异常的稳重:
“墨羽。”
那暗卫立时抱拳跪下,恭敬回道:“属下在。”
“你跟在我父亲身边有多少年了?”
墨羽怔忡了一瞬,旋即开口,一五一十答道:“已有十八年整。”
十八年,人生究竟有多少个十八年?
是贺兰长信那煎熬的为质岁月,还是云秦百姓水深火热的无数年岁?
“你如今找到我,是希望我夺回本该属于我的帝位,拨乱反正,救万民于水火;还是希望我归国后,完成父皇遗愿,征战四方?”
“都不是。”
“属下隐姓埋名多年,只为了能护住殿下,保全先王血脉。”
“只是……这些年来,属下随先皇征战四方,在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的天下后,属下的确有了自己的私心。”
“殿下将来若能即位,必会是云秦最当之无愧的国主。属下亦相信殿下,必不负百姓,不负云秦。”
贺兰长信负手立于寺庙之中,眉目疏淡,不怒而威,恰有月色倾泻而下,灯影幢幢,映的他周身的气质格外矜贵冷冽——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天家威仪。
分明素衣如旧,仪容却更甚往昔。
望着眼前之人,墨羽竟无端的生出一种敬意。
本以为这位沦落敌国为质,一夕跌落尘埃,寄人篱下又受尽白眼的云秦太子,会自甘卑贱,难成大器。
可是,望着他清冷颀长的身影,墨羽觉得,自己错了。
贺兰长信的背影挺拔如松,在月光下更显清隽,这正是每一位云秦储君,该有的仪态。
“你为什么愿意追随我?”
“您是先皇唯一,也是先皇最骄傲的孩子。”
恍惚间,贺兰长信的思绪不由回到了幼时,那时,父皇还没有战死,自己亦是万人之上的云秦太子。
他苦读兵书,只为将来有朝一日,会在战场上,在朝堂之上,成为父皇最骄傲的孩子。
可是如今……
贺兰长信的双手紧握成拳,他仰头望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分明皎皎生辉,高悬不坠却看的他眼眶微热,难言苦涩。
放灯节那日,贺清蕴的话语依旧萦绕在耳边。在那样孤寂无助的夜晚里,她拿着河灯,来到自己身边,送上天光万顷。
她说:“这盏灯,是为了贺兰长信而放,若是长生天真的在上,就当是祈愿,亦是新生。”
今夜,会是他的新生吗?
可贺兰长信不会留在苍梧,本应该生在漠北的狼,岂会被几口嗟来之食所困住,又岂会囿于深宫之中?
“贺兰云信想让我留在这里,不惜以云秦皇后性命为要挟,云秦皇后不愿我归国,不惜让使者在大殿之上坏了两国邦交。可往后啊——”
他的嘴角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随即冷冽开口:
“蛰伏了这么多年,这朝廷,总该乱一乱了。”
至于今夜呢?
自然是来给,他那分离数年的母亲——上香,祈福。
毕竟,明月从不吝啬每一缕月光。而那月下之人,亦从不辜负每一寸光阴。
寺庙的晨钟再次响起,只自今夜起,这天,终是要变了。
京都郊外,逐尘山里,是肃穆无声,而那京都城中,望月楼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同样是暗流涌动,有的,是淹没在了肃穆佛像之前,有的,则是盛放于歌舞升平之中。
夜幕低垂,望月楼的灯光接连亮起,西楼内歌舞升平,自二楼雅间传来的丝竹之音悠扬入耳,浓郁的脂粉香气萦绕其间,久久不散。
雅间内,舞女们长袖飘飘,翩然起舞,风情万种。
隔着一层屏风,隐约可见一男子倚坐在金丝软榻之上,双眸微阖,分明面白如玉,却叫人无端的心生惧意。
而他的身边,正有一男子执扇弈棋,端的是世家仪态,行的是步步杀招。
“郑兄果然料事如神,此计虽未全胜,但也叫的那执棋之人困于方阵之中,自乱阵脚,无端猜疑。”
片刻后,男子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宛如一池深潭,薄凉而抑郁。
郑临轩勾唇一笑,起身来到桌前,落下一子。
“折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亲眼看着至亲至爱之人苦厄满身,不得善终。”
叶晏川抬起头,看向这盘棋局:黑子看似占领上风,却也将致命的突破口暴露在了白子面前,仅凭一子,白子便反败为胜,击溃对手。
叶晏川抬手,指尖轻移着,不疾不徐地掠过棋盘上的每一颗白子,
像是在欣赏着一件极美的艺术品。
“一枚棋子,何来与棋手抗衡的本钱?"
“所有自不量力的反抗,不过皆为徒劳。”
他忽的将一子抛下,不偏不倚砸中下位之人眉心。
“是吗?你说……我是该叫你文思呢,还是……”
酒香四溢,将那未尽数言明的话语淹没其间,仿若将西楼层层笼罩,不留一丝天光。
而那东楼之中,却在徐徐煮着一盏清茶。
三楼雅舍之中,紫砂帷幕褪去,座上之人虽病容难掩,但他神色沉着,那面前放着的,也正是一道棋盘。
不过与之不同的是,那白子虽只余一子奋战在前,但若统揽全局,便可发现,早已成包围之势。
而那温水煮的,仿佛不是这丝丝茶叶,而是那棋盘上杀招尽出的黑子。
云相礼望着那满盘棋局,忽的展颜一笑,喃喃着道:“阙儿……我蛰伏数年,终是等到这一日了。”
可渐渐的,那笑容却化为无尽悲凉。
随着那棋盘的满盘倾倒,画面一转,再度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四方馆内,执棋对弈的二人。
“瑾瑜兄还不想回去吗?这郑府之内,可有的是人等着你呢。”
“那你呢?你可莫要告诉我,你要做的,是被困于四方的雀鸟。”
郑子瑜手落黑子,正是收束全局之时。可那黑子看似落败,实则兵行险招,甘愿入局而已。
“世上姓云者,无非两类,一类困于楼阁之中,一类埋于地底。而那困住你的楼,又是什么呢?”
第一卷写完啦,下一章暴更六千字,然后开始修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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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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