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窗子再度被晚风吹开了,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倒映在了两人身上。只是这回,夜幕之下,映着那昏黄的灯光,贺清蕴却看不清贺怀瑾的神情。
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一时间,贺清蕴愣在了原地,是迟疑,亦是不解。
“姑姑……”
“是要去哪里啊?”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试探着问道。
似是察觉到了贺清蕴的情绪,贺怀瑾放柔了声音,缓缓说道:“我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就闹着说要和我一起出去,说要领略这大千世界。怎么,蕴儿如今是忘了?”
“那倒没有,只是……只是太突然了。而且皇后娘娘千秋宴将近,在过几日又到了娘的生辰,现在走,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贺怀瑾摇了摇头,拉着贺清蕴坐了下来,可声音却不复之前那般柔和:“说来倒也是,只是我有急事在身,到时只怕不能和你一起了。”
“啊?”
“所以蕴儿,想不想和姑姑一起走,过那种你想要的生活?”
贺清蕴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上次自己与怀瑾姑姑促膝长谈的场景,那时,她说:
“天下之大,从不在于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而在于你心之所向,步之所及。”
她虽向往游历山水,可近来发生之事,却让自己难以心安。
贺清蕴从不想做一个囿于后宅的千金小姐,亦或是谁家夫人,她想要自由,可这自由的前提是,一切皆有解决,万事顺意,方可诸事皆宜。
更何况,那夜她曾与两位至交好友于月下许愿。心愿尚未达成,好友身世未明,她岂能放心离去?
她还答应了那望月楼主云相礼,要替他寻找表妹。
她还向郑子瑜允诺,要帮着他当上这东楼楼主,查明真相。
她亦想探明叶家背后,是否与云秦使者有所勾结,甚至于贺兰长信,他能否安然回国。
朝廷之争波云诡谲,爹爹一个人在朝堂上踽踽前行,自己作为女儿又怎能安心离去?
思及此,她心中早有定数。
“姑姑,我虽意在于此,但并不急于一时,这京中还有许多事尚未解决。待到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走也不迟。”
可此言一出,却引得对面之人霎时变了脸色。
“蕴儿,你当真想好了?”贺怀瑾声音冷冷的,隐隐带着一丝威压。
这一回,贺清蕴并没有犹豫,而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且问你一句,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那沈砚修,亦或是为了那郡主之位?”
贺怀瑾只觉,这些年过去,她不再贺清蕴身边,是愈发的不了解她了。
怎么可能呢?
贺清蕴怎么可能是为了这些事呢?
“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贺清蕴强压下心中的不解,可面上却难掩落寞。
“蕴儿,你可知你若是留在京中,日后会面临什么?”可贺怀瑾却倏然换了话题,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京中贵女婚嫁向来身不由己,更何况是你?朝廷之争,向来不缺筹码,更何况是皇室?我知你与沈砚修一同长大,情谊匪浅,可你有没有想过,日后如何打算?”
“他贵为太子殿下,日后自然是继承大统,而我……”说到这里,贺清蕴却不由停下了声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巧在贺怀瑾亦出声打断了她:“许多事,并不单单会因地位高低而解决,身份二字,有时会带来名利,而有时,亦是枷锁。就算是贵为皇后,贵为天子,可仍有许多迫不得已。上位者运筹帷幄,向来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
“可姑姑,更是因为这样,我的命运才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啊。”贺清蕴说着,却有些心虚。
“如何掌握?”
贺清蕴没有回答,贺怀瑾也没有强求,只是默默的走了。
此后几天,她再也没有见过贺怀瑾,也再也没有出去过。
每当她想要出门之时,都会有几位僧人站在门口守着,将她拦住。
这一切……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姑姑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亦或是爹爹,沈砚修,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她出不了这山门,对这一切,皆无从得知。
她亦不知,那夜自己的回答究竟是什么,又应该是什么。
在过两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了,不知自己到时能不能赶回去……
而每次她开口询问姑姑的去向时,那两位僧人则会双手合十,缓缓说道:“万事皆有定数,因果循环,周而复始。还请女施主顺其自然,勿扰他人因果,做好自身抉择,随心而行。”
她虽从不信鬼神一说,可对于眼前僧人,却是哑口无言。
毕竟他说的不无道理。
这些时日里,她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寺庙之中,每日不得出这山门,只能听着那晨钟暮鼓,见香客来来往往,携着心愿之事,却不知究竟归宿何在。
到了后来,她实在是无事可做,便跟着那群僧人,站到了佛像之前,诵读着经书。
闲来无事时,她也会在房里,翻阅着那小沙弥送来的《佛经》。
初时她心里烦躁,自然是读不进去。可每当夜深人寂之时,每当她辗转反侧,回想起近来京中之事,心下迷茫,不知前路何在之时——
便也读的进去了。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渐渐的,她的心里也随之明了。
如何掌握?
这世上,真正能困住人的,从不是他人手段,而是自己。
这三日里,她思索了许久,虽然没大想明白,但心中已有定数。
马车里,贺清蕴紧紧握着胸前的玉佩,她目光沉着,心中已有定数。
从没有任何人能够困住她,包括自己。既然没有答案,那就自己去找吧。
姑姑……请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但清蕴此行,是随心而去,亦不想留下遗憾。
这一路上马车虽仍旧颠簸,但她却不似来时那般昏昏沉沉,这回她卯足了十二分精神,眸光紧紧地盯着窗外之景,时时刻刻戒备着。
毕竟,这马车可是她使了小手段“借”来的。万一让那寺庙里的僧人察觉到了,到时她可能又会被“关”回去了。
思绪不由回到了上次独坐马车之时,自己险些被人绑了的场景,那时她尚被蒙在鼓里,虽是最终求生,但于那刺客一案,却是什么都不知晓。
可是这回……
忽有寒风呼啸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利刃出鞘,瞬间划破车窗,向着车内之人射去!
若不是贺清蕴及时躲避,只怕早已亡于暗器之下。
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若是还留在这里,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命丧于此。
马车倏的停了下来,不必多想,便可知这车夫已是凶多吉少。
她虽不知这群刺客因何而来,但终究是自己用了这马车,承担了这因果。此时此刻,已别无他法,只能趁乱逃出去,以搏生机。
好在她在出行前,趁着那群僧人忙于寺庙香火之时,混在那群香客里,捡到了一柄剑,此刻倒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
正当她想故技重施,再度骑马逃离之时,却恍然发现,那马儿已被暗器歌喉,再不得动弹!
贺清蕴心下一惊,只得环顾四周再做打算。可谁知,那领头的黑衣刺客在见到自己的身影后,忽的晃了一下神。趁此机会,她忙的开口:
“我并非是你们要杀的人,只是无意搭乘了这辆马车,还请各位——”
但下一秒,那群人不过互相对视了几眼,便再度蜂拥而至。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日沈砚修还说自己剑术生疏,如今看来到真是一语成谶了。
这群人剑法凶悍,有着不同于她苍梧剑法任何一个招式,纵是她全力应敌,也终有力竭之时。
难道自己今日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么?
她不甘心,更不愿意。
眼前是无尽杀机,身后是猎猎朔风,寒意刺骨,直逼得人无路可退。
忽有一道天光倾泻,寒意随之消散。贺清蕴虽无暇转身,但她隐约能感觉到,身后似乎多了一道身影,与她并肩作战。
有了他的帮助,再对付眼前这些刺客,都不再费力了。
“注意左后方!”贺清蕴借着那剑光望去,适时提醒。
“看身前!”身后之人一面对付着层层刺客,一面回身提示。
虽不知对方究竟是谁,但两人配合的却出奇的默契,没过多久,便将那群刺客击退。
在她费力抽出刺在那刺客身上的最后一剑之时,身后人也适时来到了她的身前,对着半跪在地上的贺清蕴伸出了手。
那人衣服上正有汩汩血渍顺流而下,可手上却是洁白如初,好似特意为她而备。
贺清蕴没有犹豫,借力站起了身。
而对于那人身份,她心中也早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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