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间里，穗穗正在为“亮晶晶”寻找“藏身之地”。

门被人打开。

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穗穗捂住眼睛，将“掩耳盗铃式地我看不见别人，别人就看不见我”展现到极致。

脚步声停住。

小孩的耐心有限，学不会成年人的沉稳，她闭了两秒就忍不住透过指缝往外看。

灵动的眼眸在指缝里扫来扫去，一白一褐，格外明显。

——看得到我吗，看不到我吧~

正欢喜着，撞进谢祈清的狭长眼眸里，她抖了一下，用力闭眼，小小的嘴巴都抿成了一条线。

如果是其他家长，会喜不自胜地感慨“我家女儿真可爱，她想玩，得陪她玩一玩，装作看不见吧”。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谢祈清。

他只会——

在穗穗闭眼看不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抽走她怀里的拖鞋。

怀里空空荡荡。

穗穗：...

抬头。

一大一小视线交汇。

她没有像同龄小朋友，东西被夺走哇哇大哭表示不满。

虽然穗穗期待能有爸爸妈妈，但她还没有把谢祈清当成真正的“爸爸”。

“爸爸妈妈”在她眼里，就是给小孩一个家，给她吃饭的人。

是浮于表面很浅显的一种理解。

至于为什么想要“家”，“家”能带来什么，她不知道。

所以，她不会像擅长撒娇的小朋友那样，抱着爸爸的腿哭诉。

委屈、眼巴巴、流连，是她的情绪。

但情绪单单只是情绪，没有半点其他作用，不会“哭闹让父母心软”，更不会“假哭抓住父母的软肋”，以得到自己的想要。

小脸皱巴巴的，她严肃等待着谢祈清下一次放下拖鞋，以再次夺回她的亮晶晶。

然而——

谢祈清随手把拖鞋放在了客厅落地柜最顶端。

她看都看不到的地方。

穗穗：...

*

谢祈清半是想纠正她的审美，半是想让她有“这双拖鞋很大，是大人穿”的意识。

即便再怎么喜欢，也不要去拿和她尺码不匹配的东西。

得到了却穿不了，浪费精力。

毫无价值。

谢祈清指尖微抬。

四周空气流转。

门口的彩虹色软底儿童凉鞋以违背牛顿物理定律的优美弧度，腾空落入谢祈清的大手里。

穗穗呆呆眨眸，有模有样地模仿着谢祈清朝门口的方向抬手，短短的小手指收拢握成拳。

什么都没有发生。

五指张开，又试了一遍。

手心仍旧空空如也。

谢祈清：“抬脚。”

穗穗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脚。

小小的脚趾动了动。

谢祈清不得不操控魔力抬起她的右脚，在穗穗胡乱比划的惊恐里，凉鞋飞到她脚上。

撕开粘贴处，穿上，粘好。

穗穗：！！

她自发地换了一只脚。

“咻~”

穿好了。

穗穗眼眸蹭蹭变亮。

是神奇能力！

“过来，出去了。”谢祈清点点她的脑袋，提醒道。

穗穗抬头看了他一眼，捂着小脑袋走到一边，蹲下来扒拉了几下两下，想脱下再用一次神奇能力。

甩不动。

她想了想。

小短腿抬起。

我抬。

再抬！

用力抬！！

脚上的凉鞋还在。

谢祈清：....

“我帮你穿的，你没这能力。”

穗穗不信。

谢祈清抿唇。

是他把养育孩子一事理想化了。谢穗安不是魔道那群皮糙肉厚又听话的魔，她有一点不可把控。

对什么都好奇，地板上的灰尘都能盯着看两眼。

穿鞋出门几十秒就能完成的事，他却耗费了五分钟，且只完成了一半。

照顾独立自主有自己想法的小朋友，不强势一点不行。

谢祈清抬手，还在哐哐踢腿抬脚的穗穗“嗖”一下腾空，像被乾坤袋吸进去的小鸡仔，一下落入谢祈清的大手里。

穗穗眨眼，“腻。”

“咻咻咻。”

“嗯。”

总算懂了。

无所不能的魔尊有一点点心累，他捏了捏穗穗的小脑袋：“你要听我的话。”

他不会犯错，更不会说错。

穗穗乖乖点头。

她打不过他。

得听话。

穗穗做了三百年的小龙崽，“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意识一时难以改变，再加上从小被抛弃的她一直独自生活，很有“眼力见”。

遇到厉害的人，打不过就跑。

但是他没有用术法打她，没有扔小石头，所以，她没有跑。

哦对，他还是她的爸爸。

想到这，穗穗咧开小嘴，嘻嘻笑着。

唇角溢出一两滴晶莹口水，又圆又大的眼睛只剩一条似月牙的缝。

谢祈清扯唇，“有我照顾你，这么开心？”

也是。

他事事都能做到完美，做他的女儿，自然只有被人羡慕的份。

“咚咚咚。”

门声响起。

穗穗盯着门看来看去，好奇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声音。

谢祈清把她放在地上，穗穗的事业一瞬矮了许多，她踮起脚尖努力往上仰，仍旧看不到刚才的高度与视角。

嘴巴瘪瘪，闷闷不乐之时，谢祈清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笑容满面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

发现陌生人类，穗穗下意识往下蹲，鬼鬼祟祟低下头偷看前面，和还是小龙崽时不一样，小小的她只能看到几双脚。

她往后退了几步，偷偷抬头往上看。

站在最前方的女人抬手正要说话，穗穗抖了一下，拔腿就往房间里跑，被眼疾手快的谢祈清抓住。

“去做什么？”

西天取经要跋山涉水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他带她出趟门难度怎么也算得上一难了。

穗穗挣扎了两下，皱着脸低头往下蹲，就是不往前看。

谢祈清皱眉。

他无法理解穗穗的行动逻辑。

“谢..先生？”

门外，中年女人试探性地开口：“我住在隔壁楼，都是邻居。”

谢祈清微顿。

邻居？

他离开之后，需要靠街坊邻居监督“废物谢祈清”，督促“他”每日给女儿冲奶，喂饱她。

和邻居的关系不能太差。

再不想和人类接触，也得搭理他们。

谢祈清颔首：“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我们家老李听到小姑娘在喊救命救命，担心你一个男人，独自照顾女儿要帮忙，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

“没事吧？”

话是这么说，但正常人过来帮忙照顾小女孩，怎么会带两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

不像是帮忙，倒像是发现人贩子随时撂倒对方。

谢祈清淡淡扫向他们，一眼看透了他们对他的警惕，心情却很好。

他走之后，谢穗安喊一声“救命”想来能引来不小的关注。

“小姑娘，没事吧？”女人又问了一遍。

穗穗捂着脑袋一动不动。

谢祈清：“我在教她如何应对危险。”

“这..这样？”女人讪讪一笑：“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谢祈清心情很好：“不会。”

顿了顿，他云淡风轻地补充：“下次她叫救命，便是遇到了危险，还劳你们多多留心。”

说着，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

2003年的一百块，不算少。

邻居帮他监督“废物谢祈清”，他付出相应资金，公平交易。

和李慧芳一起过来的老李以及2号楼的老宋连连摆手，用脚趾头想人贩子都不会给他们钱让他们留意小姑娘的安危，必是单亲爸爸以防出事在言传身教。

至于他刚才阴狠又居高临下的一眼...

是在模仿被拐走之后的人贩子！

演技真好。

“不不不，都是街坊邻居，一点小事，哪要这些。”

“这世道人贩子多，但放心，我们西林街的小孩都丢不了，四处都有人照看着。”

“我们走了，你继续教育，教育得很好。”

三人笑着离开。

谢祈清紧了紧手里的纸币，皱眉。

脚边，缩成一团的穗穗总算有了反应，确定没人了才站起来。

谢祈清：“害怕？”

这是怕生人？

穗穗扭着小手，不知道该怎么说。

怕...人类吗？

她不怕。

作为一只威风凛凛的小龙崽，穗穗能呼风唤雨，掀起滔天巨浪。

如此厉害的小龙，本应被龙族培养成下一代龙王，但是她出生时被恶灵入体。

九州四海都知道，被恶灵寄生的人或者妖族，长大后会成为主宰三界的魔，坏到极致。

懵懵懂懂连恶不知道是什么的幼崽，仓皇之间被龙族遗弃。

小龙崽遵循着最原始的**，整日呼风唤雨玩乐不止，把大海扰得不得安宁。

小恶龙的称号，应运而生。

可是，没有人告诉小龙崽什么叫善，什么不能做，她只是刚出生一个时辰就被迫开始在海上流浪的小朋友。

神要铲除恶龙，保海上安全；魔要捉住恶龙，取她的内丹；妖要诛杀恶龙，维护妖族颜面。

没有人保护小龙。

除了..

一个神。

转世之后，穗穗忘了很多，不记得那个神的模样，但她记得他能力高强，在她被神、魔、妖三族围捕时给她建了一座无名小岛，教她是非善恶，如何做一条好龙。

神离开之前逼出了她体内的大部分恶灵，给予她灵气，给她罩上了一层安全的结界。

神、魔、妖再也找不到她。

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海上翱翔，做一条快乐的小龙。

在那之前，小龙崽不喜欢世界上的所有人，无论是神、魔，还是化成人形的妖，亦或者没有术法的凡人。

她不喜欢他们，他们总凶她。

在那之后，她对人有了一点点期待。

活泼好懂的小龙崽喜欢上了热闹。

她会游到热闹的岸边，“蹲着”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浮在海面上偷看。

起初离得很近总会被人发现。

在“恶龙来了快跑”的叫喊声以及随之出现的冷箭里失落地低下脑袋，潜入海中，“蹲”在人类看不见的深海，眼巴巴看一会，再离开。

有时候被四面八方的武器围捕，扔过来的小石头重重砸到海面上。

小龙崽张开嘴巴。

呼风唤雨。

每一次咆哮都能引来滔天巨浪，七八米高的海浪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

他们落荒而逃，不消片刻，热闹的岸边只剩下佯装要吃人的小龙崽。

没有人知道，传闻中面目可憎的“恶龙”实则是一只还没满三百岁的小龙崽。

小龙崽回到岛上，难过一段时间后又在无法遏制的期待里，仗着神给她的力量，游到有人的地方。

围攻，吓跑，低落，期待。

如此，循环往复。

穗穗不怕人。

是人，怕她。

那些小石头，最讨厌了。

...

小脑袋左右摆动。

“噗。”

“不怕？”

穗穗点头。

谢祈清沉吟片刻，有了结论。

不怕人，那就是不喜欢陌生人，更不想见到他们。

和他一脉相承。

他在魔界，几年也不会见到一个魔或者一个人。

国外有一个不喜欢和人接触的富翁，为了避免和人见面，住在偌大的豪宅里，就算出门，也会在地下建造一条能直达车站的路。

想来是“他”不够有钱，不能让她住在方圆百里无人的大庄园。

谢祈清捏了捏穗穗的脑袋，轻叹：“是他没有用。”

无法随心所欲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得赚钱。

他的女儿，想要什么没有？

只是他打算堂堂正正赚钱，赚快钱是快，但难免会接触灰色产业。

不坦荡。

谢穗安要活得坦然光彩，随心所欲，万不能因他的钱来路不明，沾染了几许灰色。

因此，赚钱必然是一个长远的计划。

他会详细地写一本计划书，到时候“废物”按照他的计划来即可。

几年之内，和邻居接触不可避免。

不得不委屈她见见邻居。

“刚才来的三个人，很...”谢祈清顿了顿：“善良。”

“他们...”

谢祈清从未“讨好”过一个人，但他必须帮助邻居“讨好”穗安，以让穗安勉为其难地接受下一次见面。

他思索再三，沉声道：“他们很喜欢你，百般劝说我将这个送给你。”

指尖微点。

谢祈清回忆着从前接受下属送来奇珍异宝时的场景，用树叶做了一个托盘，操控魔力，将藏在茶几底部的一根彩虹棒棒糖送到穗穗面前。

穗穗呆住。

半晌，她拍拍小胸脯，咿咿呀呀不着调地说了半天，谢祈清一个字都没听懂。

“慢点说。”

穗穗皱眉，小拇指戳着小脑袋：“窝？”

“西。”

“哇”

“他木。”

谢祈清认真地复述了一遍她的奶音，结合上下语境，复演出数种解读，最后得出了五个字。

——我喜欢他们？

谢祈清：“不是。”

穗穗还没来得及难过，谢祈清沉声道：“他们喜欢你。”

语序很重要。

“没有人不喜欢你。”

他的女儿，放在魔界那是三界啧啧称赞的未来主宰，放在现代没有术法那也是路过都期盼她能跟他们说话的小女王。

能睥睨万物。

谁能不喜欢。

双重否定表肯定的句式，穗安肯定听不懂，见此，谢祈清重复强调：“每个人都喜欢你。”

“能听懂？”

“每个人。”

“都。”

“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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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