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在做的时候,南边的九夷发了大水。
行远坐在灯前看帛书,子瑜凑过去看了两眼,上面写着九夷如何如何损伤惨重。
她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侯爷去么。”
行远点一点头,“王兄身边只有我了,免不了要去一趟。”
子瑜这些日子学着读唇语,这会儿多少有些费劲巴拉看着他的嘴开合,读了个囫囵大概,又问,“之前雨下的那样大都没什么事,这几天的雨还没有上次厉害,怎么就成了这样?”
行远搁下帛书,揉了揉眉心。
他看起来很疲倦,子瑜倒了一盏茶,又把桌上的糕点拿过来,他瞥了一眼糕点,笑道,“累得慌,拿不起来。”
子瑜读着他的话,有些好笑地瞅过去,“那怎么办。”
他把手离了桌子,“姑娘喂我。”
子瑜就轻轻冲着他的胳膊一推,“不正经。”
没奈何拿了一块,凑到他唇边,看着他咬掉小小一口。
行远笑着看她,眼里有蜜糖一样。
子瑜点一点帛书,“讲正事儿,南边是怎么了?”
行远拿了笔来,在帛书上写了两个字,司徒。
他转脸道,“不久前的雨冲坏了堤坝,司徒瞒下来,拿沙土往上堵,这一次再下雨没撑住,被冲毁了。”
子瑜点一点头,“侯爷要去多久?”
行远道,“少则三四月,多则半年罢。”
她很没志气地心里一慌,蔫了一蔫,胡乱扯过旁的话,“鲜侯爷进宫了。”
行远点头,“不错。”
“好像都在说小太子很喜欢他。”
“我这个哥哥一向讨孩子的喜欢。”
子瑜于是没话讲了,杵在他面前。
行远笑道,“你是想说什么。”
她看着茶盏,那两三寸的水面上头模模糊糊映出她一半的脸,和行远一半的脸,靠得近,像抵住了额头。
她忽然不大安心,他如果真的一去半年,这半年里,她大约会成为一个笑话。
哪有刚送了聘礼,丈夫就消失半年的,何况半年,多长的时间,半年里她都见不到行远,这让她不敢往下想。
子瑜忽觉得自己这样未免不懂事,但他半句没提,她又把一颗心悬起来,旁敲侧击道,“侯爷要去这么久。”
行远笑起来,眼里又腻了蜜糖,“舍不得我么。”
那的确是舍不得,这话她说不出口,臊得慌,眼神躲闪躲闪,还是没能躲过去。
他起身站在面前,这也罢了。
他慢慢环绕住她的腰,其实这也罢了,偏偏他要凑过来撩拨,靠得那样近,似乎就在她耳旁呵气,“你总和旁人一样叫我侯爷。”
子瑜发现他岔开话题的本事真是天上有地下无。
她于是呵呵笑,“那不得么,不叫侯爷叫姬旦不成。”
行远在她腰上掐一把,气笑道,“胆子忒大。”
子瑜把脸埋在他怀里不做声,沉默半晌,脑袋蹭一蹭,闷声道,“侯爷,太久了……”
她感觉到行远在她天灵盖上摸了一摸,胸口起伏,大约是叹了一口气。
话到嘴边,咽回肚里,又到嘴边,再三往复,她还是小声讲,“舍不得。”
行远抚摸的手顿了一顿,把她的脑壳又往怀里塞了塞,和他夜里裹被子简直如出一辙。
子瑜半是乐呵半是忧伤地想,她大约是变笨了许多,从前的闺中密友这样抱她,十之七八会被她狠狠敲一脑袋,如今到行远这里,她闻着他身上不晓得是什么的香味,竟然还想再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没有一丝缝隙才好,这样才觉得他不会离开。
夜里怎么睡过去的不大记得,总之**巫山**花月,芙蓉暖帐,身赴高唐,阖眸也能看见他殷红的眼尾,仿佛也能听见喘息。
近到不能更近了。
她还是怕。
第二日行远照旧起得早,子瑜要睁眼的时候下意识往旁边摸了一把,没有人,被褥的那一半是凉的。
她心里一沉,在床上惊醒,偏头看过去,空的,行远已经走了。
子瑜匆匆忙忙坐起身,往外头喊锦文,锦文堆着意味不明的笑凑过来,微低头道,“夫人要什么,要沐浴么。”
她问道,“侯爷呢。”
锦文飞速地瞥了她一眼,小脸越涨越红,“侯爷上朝去了,夫人你……你要沐浴么。”
她才发现锦文对她的称呼仿佛从小姐变成了夫人。
她道,“啊……要,你再拿换洗的衣服来……”
自个儿也低了头。
锦文是红着脸去拿衣服,子瑜是红着脸坐在床上裹了被子。
慢慢觉得身子是很累的,低头拨开一层聊胜于无的衣裳,看见肩膀下面紫紫红红的一小块又一小块。
看见了,又像被虫子蛰一口,她慌忙把衣裳裹起来,头埋进被子里。
被子沾着他身上的香味,子瑜又把脑袋抬起来。
哪里都不对劲,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唯独没有他,他去上朝了,不久后他就要离开了。
子瑜忽然觉得不能忍受,半年,实在太久了。
下傍晚他回家来,锦文带着丫鬟布菜,子瑜坐在这头,行远坐在那头。
平常也是这样,布完菜下人在旁边等,但平常的时候他们大多是不会抬头看着她吃饭的,今日一个个眼里冒光,盯着她拿筷子,盯着她夹菜,盯着她把菜送进口中,又盯着她舀汤喝汤。
汤在对头,子瑜伸手过去,袖子落下来,胳膊肘上一个紫紫红红的小块,她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炯炯的目光。
行远也盯着她的胳膊,又转过来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这饭吃不下去了。
她赌气搁了筷子,几分怨念地瞅着行远。
他脑袋终于开了窍,往旁边挥袖,锦文带着小丫头们笑着退了出去。
子瑜瞅着他,行远道,“夫人吃好了么。”
原来是他先改的口。
这会儿屋里就剩了两个人,她忽又觉得有些空旷,尤其行远与她隔着桌子,感觉太远,她想起早晨醒来摸到的被褥。
行远见她不讲话,也搁了碗筷,问道,“这是怎么了,生气了?那往后不叫她们进来。”
子瑜答非所问,“我要和侯爷一起去九夷。”
行远顿了顿,“这不是拿来玩笑的,九夷现在恐怕乱得很。”
“我没开玩笑,侯爷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总之现在侯府上下称我一句夫人,我想去也没谁拦得住。”
他又把小扇子掏出来晃荡,看起来在思量,或者在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
子瑜起身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劈手抢了他的扇子背在身后,“侯爷别想着要拒绝。”
行远手里一空,失声笑道,“给你惯得胆子越发大了。”
她瞅着行远,“我要去九夷。”
行远搬出了她的铺子做借口,“你的糖水铺呢,还有东边的玉石铺子,全不管了?”
子瑜执着道,“我要去九夷。”
行远应下来,“好。”
她偏过头往他瞥一眼,“侯爷不是打着什么主意罢。”
譬如在茶里下蒙汗药,譬如在炉子里加**香。
行远摇了摇头,绕过她的胳膊,把扇子拿回来,笑道,“怎么敢打夫人的主意。”
子瑜将信将疑地过了这么几天,日日都顺嘴问一两句,行远也就日日都不厌其烦地安抚。
直到他即将去往九夷的前一天晚上,她下定了决心晚上不喝茶不吃饭也不点香,拒绝了行远投喂的所有吃食,瞪着眼睛瞅他,包裹就搁在枕头旁边。
行远看着床上的包裹哭笑不得,“夫人心中我是这样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他把包裹拿去桌上,钻进被窝里,揽住她笑道,“睡罢,明日要早起。”
子瑜点了点头,睁着一对眼睛看灯烛。
看了大概有半宿,行远已经翻了三次身,裹了五次被子,长发从脑壳后掉了几缕在额前,子瑜转而瞅着他那几缕头发,迷迷糊糊闭了眼睛,一边在心里念叨不能睡,一边倒头睡了过去。
难得睡得很安稳,安稳得过了头,连梦也没怎样做。
次日待她心里一惊猛然坐起身的时候,行远又不见了。
枕边一张帕子,她把帕子拎起来看一看,那上头留着汤药的痕迹,是趁她睡着了捂在她口鼻上。
桌上一封信,信里他道了几句抱歉,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指出了子瑜去往九夷的诸多不便之处,末了剖白一句,为夫也是为了夫人着想啊。
她看着信,又看看外头的大太阳,拎起桌上的包裹,出了屋子要去叫锦文。
锦文守在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子瑜把她的神情打量打量,“怎么说,侯爷还不让我出门了?”
锦文摇头,“夫人还是别去了,九夷那里不太平。”
子瑜笑道,“我连战场都上过,住在盟津那动荡不安的地方住了十几年,九夷再不太平,还能有陛下讨伐帝辛的时候不太平?”
锦文仿佛有些动摇,“可是侯爷吩咐……”
“侯爷这是把我当作笼子里的金丝雀在养么。”
她说着出了院子直往大门去,锦文快走几步跟上,在后面劝,子瑜听不清也没往她看,权当她什么话也没讲。
半年,她受不了,可行远竟然撂下一封信自己走了,忒不像话。
回来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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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九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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