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客栈

锦文是拦不住她,可大门里头站着白衣老兄。

是上一次等在祭坛下的白衣老兄。

她其实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提着包裹站在门前瞪着眼睛瞅他。

锦文跑得气喘吁吁,手搁在胸口替自个儿拍一拍顺气。

她往那白衣老兄问,“也是侯爷叫你来拦着我的?”

白衣老兄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往门缝那里踏了两步,站定。

行远忒不讲道理,说话忒不靠谱,不让走就不让走,还叫人堵在门前,这是哪里的规矩。

可惜她向来是个死心眼,偶尔也很不服气,抓着包裹的手紧了一紧,几步走过去,昂首往那白衣老兄道,“让开。”

他不让。

子瑜把包裹往肩上背过去,和他讲,“你放我出去,你守得住一个大门,守得住侯府所有的墙么,左不过我搭个梯子跑,翻外去的时候摔一跤,运气不好也就崴个脚。”

白衣老兄摇了摇头,道,“夫人去九夷能做什么,恕我直言,您并不能帮到侯爷,去往九夷也并没有意义。”

“可能你觉得没有意义,但我如果不去,那就不是我了。”子瑜看着他,“从前我在盟津也以为那些个好容易逃难出来的人回到战场没有意义,但之后我明白了,像这样的事情本就因人而异,于我而言,去往九夷最大的意义就是与侯爷并肩站在一起,我不是他豢养的金丝雀,侯府不是我的笼子。”

白衣老兄看着她不讲话。

子瑜又道,“我也不是一个会纵观全局的人,学不会和侯爷一样权衡利弊,总之我认定了要去,我就应该站在他身边,他别想把我撇下,你也别想拦住我。”

他仍旧一言不发,沉默良久,错开身,退后几步,远离了大门。

她试探着把门闩推一推,他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

子瑜把门拉开,看着外头的街道,又试探着迈出了大门。

锦文跟上前来,白衣老兄依旧视而不见。

她于是干干脆脆地出门,锦文带着她直奔客栈,花银子雇了马车,没怎样准备,直往九夷赶去。

这马车多少小了些,里头也没有暗格留着放包裹,子瑜把包裹揽在怀里,问道,“侯爷究竟是怎么和你们讲的。”

“侯爷千叮万嘱莫要叫夫人跟出去,夫人这一去,还不晓得侯爷回来要怎样发脾气呢。”

“他会发脾气么。”子瑜瞅着锦文,“他不是从来都很好说话的么。”

锦文嗳一声,“哪里能这样讲,好说话是对夫人好说话,也只有夫人能这样任性了。”

她道,“可我从没见过他生气。”

锦文摇一摇头,“侯爷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远了不讲,只讲近的,这话也是我爹讲给我听。”

她凑过来道,“夫人还不晓得离侯府二三里地,有一处雅苑,名义上是个园子,从外面往里看也是个风雅地方,实际那雅苑底下通往水牢,牢里关的据说是帝辛的暗卫,不晓得总共多少人,一人一个大铁笼子装着,铁笼子上头吊着锁铐,套在手腕上,水牢里的水恰好没过头顶,踮一踮脚能吸气,不踮脚就得憋着,一个时辰能熬,一天也能熬,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泡在水里怎么熬,熬不过去的要么是死,要么吐情报,可帝辛都亡国了,还有多少情报可讲,没奈何就只能在里头熬着,熬到死了也没人管,慢慢烂在水里,烂成白骨。”

子瑜读着她的话,觉得身子渐渐的有些发冷,“他没有理由要这样做……”

锦文又把头摇了一摇,“殷商的势力盘踞了几百年,陛下讨伐帝辛也才一两年,哪里能连根拔起,王都以外的地方乱兵流匪并不少,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不把人当人。”

她叹一口气,“我现在只希望夫人能平安,侯爷他一定也这样想,夫人还是回去好。”

路面颠簸,一顿一顿地把子瑜的神志扯回来。

她看着手里的包裹道,“锦文小小年纪,懂的很多。”

锦文怔了一怔,子瑜抬头看着她,“这些全是你爹爹和你讲的么?”

她点了点头。

子瑜笑一笑,从包裹里拿了个描金的匕首,挑开帘子看一看。

走了大半日,还在王都。

她回头往锦文道,“侯爷是以为这样就能劝我回去,待到我被吓怕了,后悔了,你再和那马车夫讲一声,咱们在城里绕两圈再回侯府么?方才我的话,你难不成半个字都没有听见。”

顿一顿,又讲,“难为他这么费尽心思——这些话有些是真的,但也掺了假的,譬如叫人烂在水里,我曾经亲眼见过他把帝辛派来的探子好好安葬,他或许狠毒,但不至于这样轻贱旁人的性命。”

锦文看着她的匕首,睁大眼睛不讲话。

子瑜又道,“他也不必像这样诋毁自己,我晓得他是怎样一个人,他未免也太小看了我,也未免太不相信我。”

锦文只道,“夫人把匕首放下来罢……”

子瑜不管她,径自推开车帘,从后面将匕首抵在车夫的心口,怀里掏了一小块金锭子,搁在他眼前晃一晃,丢进他的兜里,笑道,“我们方才讲得好好的要去九夷,你怎么在王都里绕。”

那车夫驾马的手抖了三抖,吞了口唾沫,转脸道,“侯爷……”

子瑜把匕首又往他心口抵得更紧,上下划一划,割破衣裳,停在皮肉上,“侯爷远在千里,他保不了你,这金锭子放在你这儿,送我去九夷少不了你的好处。听侯爷的还是听我的,你自己选,如果你听我的,就把头点一点。”

马车夫哆嗦着点头。

子瑜于是坐回去,把车窗的帘子斜着打个结,偏头只看窗外,匕首搁在旁边。

锦文坐在对头不讲话,一副做错了事的蔫吧模样。

出城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下午沿着官道紧赶慢赶,临近傍晚才找到下一个客栈。

九夷的百姓在往北逃,子瑜在往南走,沿途看见不少衣不蔽体的人。这客栈修得精巧,外头有廊檐,脚程快一些的已经拖家带口来到此处,住不起屋子就缩在檐下,拿被褥裹一圈将就着躺在地上睡。

车夫绕去后门,子瑜带着锦文进客栈的大堂里,他留在马厩换马。

客栈里没几个人,两个伙计坐在木桌子前头剥花生吃,一边剥一边琐琐碎碎侃大山,一个讲夜里怕是要下雨,一个回道明日也要下,一个讲日子过得不容易,另一个附和道的确近日有钱住客栈的人不多。

子瑜咳了一声,谈话戛然而止。

其中一个伙计回头习惯性地问一句,“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呐?”

子瑜道,“住一晚上,挑间上房。”

那伙计看着她眼睛直了直,另一个往他胳膊上捶一下,他笑嘻嘻回头冲他瞅了一眼,起身往楼上指,“二楼最左那间就是了。”

她于是道一句多谢,转身往楼上去。

关门之前听得那两个伙计窸窸窣窣又谈开了,谈到一半不约而同抬眼往她的屋子瞅,子瑜皱着眉头把门带好,隔断他们的视线。

锦文小心翼翼道,“夫人,我看他们不像是正经人……”

子瑜道,“夜里小心罢,多半是要进来偷包裹的,盟津也有这样的店家,不做正经生意,专门走邪门歪道。”

说罢从袖口拆了线,俯身把那一根细线从左拉到右,贴着门扇扣好,高度大约在脚踝,又在那细线后头摞了两个茶盏,下头的口朝下,上头的口朝上,那细线正对着上面的茶盏,茶盏往外推至细线紧绷,将掉不掉。

锦文凑在旁边看,“夫人,这是什么?”

她笑一笑,“这也是从盟津学来的——他们自个儿害人,还想着要防止被别人害,这方法我当时一听而已,没想到今儿派上了用场。”

又转头问,“你夜里睡得深么。”

锦文道,“睡得很浅。”

“极好,你若是听见茶盏掉下来,伸手推我一把。”

匕首被搁在枕头下边,子瑜夜里叫锦文靠墙睡在里头,自个儿翻身朝外,面对着门口。

大概三更时候,锦文听见叮一声细响,拖着尾音在屋里散去。

茶盏落了地。

她伸手在子瑜腰上推了一把,子瑜在黑暗里睁眼,抓紧匕首,觉得手掌几乎要痉挛。

月光洒在屋里,门口两个停滞的黑影,形状诡异,像折了四肢的恶鬼,其中一人的眼睛曝露在月光下,瞪得很大,慢慢那一对眼珠子往床上转过来,无声地咧了嘴,她看见他的尖牙,以及手里缓慢抬起的斧头。

比她想象中要凶狠得多,这不但是要谋财,还要害命。

也许是电光火石间,她看准那人的心口,手往榻边一撑,咬着牙全身绷紧,飞扑上前,眼里一时只能看见他的胸口,把匕首往里狠狠刺进去,匕首先扎到骨头,不得已被硌得错开原来的路径,斜里没入皮肉。

与此同时,斧头被掷出,重重砍在她方才躺着的地方。

空气里有血腥味。

那人捂着胸口蜷缩着倒在地上,她瞥过月光下没入贼人胸膛的匕首,与持剑划破另一人咽喉的白衣老兄四目相对。

锦文撑着坐在床上,看着斧头呆愣住。

白衣老兄拱手道,“夫人,我护你去九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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