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江沅的轿撵行至大明宫的宫门,远方便有沉重的钟声传来,江沅猛地咽了咽口水,双目停滞了一瞬。
一、二、三......一共九声,震得江沅心狠狠地颤动了,这是丧钟。九下,这是国丧......
没有时间容得江沅感伤,内监的脚程更快了一些。一路经过含元殿,宣政殿,外头的空地上面已经站满了朝臣,是以尚书令卫庭钧为首。江沅坐在轿撵之上,一只手撑在了轿撵把手上,几根修长的手指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刚毅冷峻的面容上像是直接写下了勿扰两字,就连卫庭钧都不敢轻易叫停江沅,只能看着江沅长驱直入去了内朝的紫宸殿。
看见江沅的身影消失,卫庭钧身边的几位亲近大臣这才敢小声地开口说话,话语之中所指的主角便是江沅与先帝唯一留下的独女李婉。
陛下最后病重的那半年之中,一直都是靖王江沅处理的国家政事,现在后宫之中也没有主事的娘娘,殿下也才不过五岁,便是进学也没有几日,还没有正式入太学。接下来,便是要看陛下的传位诏书,看看究竟是选哪几位大臣辅政。多半这靖王爷也会是辅政大臣之一。
卫庭钧听着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只觉得有些聒噪。陛下这诏书的内容自己早早便已经知晓,三位辅政大臣,五位太傅先生。江沅不仅是太傅先生,还是辅政大臣之首,更有摄政代理朝堂之权,简直是比天子的权力还要更大一些。
“前朝的那群人安静下来没?”
“安静下来了,还是要请靖王爷去主持大局。”
“殿下呢?”
“还在大殿之中呢,嬷嬷和内监都看着,不会出事的。”
与江沅对话的是一直跟在李律身边的钱权,钱权是陛下眼前的老人了,在陛下还没有登基的时候便陪着,算下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如今陛下驾崩,连带着钱权的双鬓都染上了华发。
倏地一道哭声从里头传来,江沅一听便知道这哭声的来源,是李婉。
江沅的神色更加凝重了两分,甩了甩双袖撩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虽然已经是春日,但屋子里面还放置着两个炭盆,时不时便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屋子内热烘烘的,与外头的温度完全不一样。空气之中还夹杂着浓厚的药味,都是为了延命的。明黄色的榻上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人,而床边还趴着一个小人,此刻正往外一阵一阵地冒着哭声,动不动还要喊上两声。身边的内监个个低眉顺眼,纷纷凑在李婉的身边哄着。
钱权也是心疼,小殿下这才五岁,便又是丧母,现在连陛下都已经走了......
越过江沅,钱权赶忙上前,哄了两句之后便踢了一脚旁边的小内监,“殿下怎么哭了?”
虽是钱权的徒弟,但小殿下哭了,这小内监心里面也害怕。颤颤巍巍地便将陛下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婉哭得更加大声了,那些人都和自己说父皇不会醒来了,不会与自己一道用膳了。就好像是母后一样,再也不能一块儿说话了,埋到土里面去了......
“殿下莫哭......”钱权哄着,却根本哄不好,只能看着李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呼不出来就从鼻涕里面冒了出来,一张脸都哭花了。“殿下,靖王来了,靖王来了......”
“是陛下与您说的靖王......”
江沅一直冰着一张脸,双手背在静静地看着,没有一丝上前的意图。
听着“靖王”两字,李婉的鼻涕泡一下子就破了,湿漉漉地红着眼睛,打了一个突兀的哭嗝之后,李婉瞬间停了哭腔,撒开小短腿就直接跑到了江沅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两条手臂直接挂在了江沅的腿上,屁股蹲也直接坐在了江沅的靴子上面,直愣愣地将自己赖在了江沅的身上。
李婉抬着头,一张脸上全是鼻涕眼泪。许是小孩子也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太难看了,又低头将自己的脸直接贴在了江沅袍子上面,借着袍子,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去了大半。
江沅喜洁,若是往日看见李婉这般,定是会直接提着衣领将李婉直接丢开。但今日没有,江沅便只是低着头,任李婉放肆地将自己的鼻涕眼泪都抹在了自己的衣袍上。
李婉红着鼻子,这时才敢抬头对上江沅严肃的眼睛,刚一对上,下唇就开始剧烈抖动了起来,瞧这样子,这是又要重新哭起来了。
江沅这回可不惯着了,陛下驾崩,为人子女,可以哭,但哭过一场之后便要停了,好好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江沅瞪了一眼,吓得李婉立刻停了下来,扑闪着自己的大眼睛,咬着唇不敢让自己的哭声逃出来。
“放开。”江沅冷冷地对李婉下了命令。
李婉又是一个委屈,巴巴地看着江沅,小声地叫了一声“姑母”,这是前些天在病床之前父皇教自己叫的,说是这样叫关系便更加亲厚一些。可惜江沅还是没有一点柔色,李婉最是害怕这样严肃的姑母了,骇人的很,灰溜溜地就放开了自己的双臂,放过了江沅的腿。但还是不想要离江沅太远,扬着肉嘟嘟的小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江沅的大手,跟在江沅的身边,这才算是安心。
这回的举动没有被江沅拒绝,江沅轻轻地握住了李婉的手,不至于滑落,也不至于握疼了李婉。
江沅低眸,又用命令的语气对李婉说道:“不许哭。”
李婉瞪大着眼睛,可怜地撅起了嘴巴,但愣是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了。比起面对父皇还要乖一些。
“钱权,宣旨。”江沅命令着,旋即牵着李婉的手穿过紫宸殿,到了宣政殿外。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江沅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跪着的朝臣,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李婉。从今日起,这天下之主便是自己面前的小人了,而自己余生要做的事情...便是好好看着李婉长大,接手政事,勤勉图治,河清海晏。
钱权拿出了那道明晃晃的传位诏书,尖利的声音将诏书上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念了出来。
当今陛下只有大殿下一脉,这皇位自然是应该落到五岁的李婉头上,但是这辅政之首的大权却给了靖王江沅这个异姓王,这样的决定还是让下头的官员产生了一点骚动。但是这样的骚动很快就被制止了下去,卫庭钧是亲眼看着陛下写下这诏书的,也是亲口听着陛下这般交代的,这诏书之中的真实性无需置疑。
冷面的江沅,直言的卫庭钧,廷尉大人孙思邈,加上一个还什么都不懂却是板上钉钉的皇权继承人李婉,无人敢置喙什么。
父皇在床前,告诉自己,要听姑母的话,只有姑母才是这世间对自己最好的人。李婉只记得了这话。
看着底下朝臣的跪拜,李婉不懂,不懂这些人为何要拜,不懂这些人为何要哭。为何自己哭会被姑母厉声喝止,为何这些大人们哭反倒是对的?难不成他们也是哭鼻子的小孩子吗?
李婉没有将心头的疑虑问出来,只是时不时便会扭头看看身边的江沅,肉嘟嘟的手紧紧拉着江沅的中指,丝毫不敢放开,生怕会被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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