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
最后是哪些人帮的忙林朝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自己不断地和不同的人说着谢谢。
寨老让他不要担心,说黎宿身体没什么问题,而且说不定黎宿今晚就能醒。
林朝期盼他早点醒,可又害怕他醒得太快。
情蛊的事,黎宿肯定知道了。在黎宿昏过去之前,林朝看见黎宿朝情蛊的尸体瞥了一眼,而后再看向他时,明明是有话要说的。
是想说什么?
责骂他?还是要说后悔喜欢他?黎宿眼睛里的是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一个除了皮囊哪里都不够优秀的人,还是悔恨失望,自己竟然会被一个这样的人下蛊。
情蛊是黎清的,黎宿自小跟着母亲学蛊,身上的蛊虫对黎清的气息太熟悉,根本没有防备。
一开始林朝不知道这其中原委,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会成功,以为是黎宿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却没与他计较。
直到去孙先生别墅后,林朝才知道,原来养蛊的人,也会中别人的蛊。
所以黎宿一开始跟他讲喜欢他,林朝是很开心的,后来黎宿跟他说一见到他就喜欢他,林朝就开心不起来了。
他终于明白,黎宿的喜欢,真的是他用蛊偷来的,是假的。
现在黎宿身体里已经没有情蛊,只要他醒过来,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他会恶心自己曾经的喜欢,没有人会不讨厌受到别人的控制,例如楼于明,也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受蛊虫牵引。
黎宿也不会例外的。
林朝缩在黎宿床边。
这床在楼于明死的那段时间,黎清曾经在这里睡过。床底掉了一把剪刀,是楼于明自杀时用过的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扔在了那。
或许连她自己后来都忘了这件事,黎宿回来得少,没有发现,此时倒是被蜷缩在床旁的林朝看见了。
林朝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力气将那剪刀拿出来。
两片刀刃上已经没有血迹,但林朝好像还是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看见楼于明死时床铺上的大片血迹,黎清去世时干瘦毫无生气的尸体和点滴凝固的血痂,最后都凝聚成那滩裹着灰褐色虫尸的血。
林朝猛地起身,撞上床头柜,陈旧的木头发出“咯吱”的声音。
他想通了。
林朝的手搭在床边,沉默半晌,心中下定决心,等黎宿醒了就给他好好道歉,黎宿心软,如果他低声求黎宿,黎宿肯定不会怪他的。
就算黎宿生气了,不愿意理他,但也得每天见到他。
谁让他们俩在一个寝室,上同一个课程,天长地久,黎宿总会消气。
林朝脱了鞋躺到床上,眼睛闭了会,然后翻身抱住黎宿的胳膊,体温隔着衣袖传来。
他的额头抵在黎宿肩膀上,小声道:“黎宿哥,我做错了事,你别怪我好不好。”
即便已经决定好要道歉,但林朝还是会害怕,要是连黎宿都不要他,那他该如何自处。
即使两人同在一个宿舍,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承受住黎宿厌恶的眼神。
林朝思绪飞转,突然想到昨晚的衣服还没洗。衣服平时都是黎宿洗的,昨天事情太多,就还堆放在那。
如果他现在把家务做了,黎宿醒来会不会对他印象好点?
卧室窗户没关,林朝撑着床站起来,月光洒在黎宿身上,让他淡漠的脸更显冷清。
林朝定定地看了一会,心里莫名难过,转身要去找放在篓子里的衣服,却突觉手背上有一滴温热的液体。
是自己哭了吗?
自十三岁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林朝都再哭过,难以想象黎宿还没醒来,还没对他说一句重话,他竟然就已经难受到要掉眼泪。
自己真的能扛得住黎宿的冷言相对吗?林朝不由再次对自己发出疑问。
他擦了擦手上的液体,一抹嫣红被他的手指胡乱涂抹开。
“啊!”林朝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滴在手上的不是他的泪,是一滴血。
他大脑好似泵机一般,呆愣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伸手摸向鼻下温热涌动的地方。
触手湿热,一滴一滴不间断地落在地上,衣襟上,弄得到处都是。
林朝缓慢地意识到自己留鼻血了。
他想到黎清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流鼻血,当时他和黎宿带着黎清去了好几家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只说是那是熬夜或是上火引起的。
直到黎清死了,才明白那哪里是上火,那是身体承受不住蛊神毒的征兆。
原来,他不是哭了,他是要死了。
死了好,死了也好,本来就是要死的。
林朝回头去看床上的黎宿,原本清冷的月光此时温柔得好似一层薄纱,轻轻柔柔的盖在那人身上。
林朝落下一滴泪,透明的液体混在鲜红的血液中消失不见。
才五月初,窗外竟已传来一丝蝉鸣。
林朝缓缓笑了起来。
其实这是件很幸运的事,他不必再想方设法的取得黎宿的原谅,也不需要再顾虑要是黎宿真的不再搭理他要怎么办。
最主要的是,黎宿身体里的蛊神毒真的会毒发,而他恰好做了最正确的决定,能替黎宿奔赴不幸的命运,就是他的幸运。
他没爱过人,在黎宿教他学会拒绝、让他学会要求的时候,在教他驭蛊的时候,在楼于明自杀的那个夜晚睡在他身上的时候,在天台揍高峰的时候,在陪他找何律师为他中蛊的时候……
甚至在两人上床的时候,林朝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爱黎宿。
直到现在,林朝依旧不能直白地将“我爱黎宿”这句话说出口。
他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爱,但他曾经在黎宿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情,或许在黎宿醒后会被他残忍又决绝地收回,但林朝知道,自己付出的感情是同等的。
往后,他再也不会有任何一种情感,能超越此时,能超越他为其赴死的决心。
林朝脚步轻轻,到洗手台清理干净血迹,又拿拖把拖地。
在林家的时候,家里有佣人,他虽过得艰难,但林毅觉得他怎么也算林家少爷,拖地洗碗这种事让人看了丢面,倒是没让他做过。
林毅更擅长精神上的折磨。
到黎家后,黎宿更是没让他沾手。
此时拖起地来,没得章法,把被水稀释后的血拖得到处都是,硬是拿抹布在地上擦了好几遍才擦干净。
林朝将衣服也洗了,晾晒好挂在杆子上。
从第一次流鼻血到死亡,中间还有很长的时间,他要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才行。
.
第二天中午,林朝已经在回曲城的高铁上。
他用黎宿的手机帮他两人请了假,那时黎宿还没醒,现在十二点多,应该是起来吃午饭了。
也或许会气到吃不下。林朝心里这样想着,但他并不担心,这顿不吃,下顿,下下顿总是要吃的。
只希望黎宿能看在他做完了家务的份上,能不那么生气。
亲口道歉已经失去了意义,林朝此时反倒希望黎宿不要再原谅他。
如果两人再回到以前的关系,黎宿会很容易发现他流鼻血的事,一次两次还好,多了难免怀疑。
终止蛊神毒转移的方法太简单,林朝不敢再留在他身边,也希望黎宿不要再找他。
而他,现在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上次和两个室友在餐厅吃饭遇见林子贺时,林朝便把小紫留在了林子贺身上,直至现在。
这期间,想杀林子贺的心思淡过,但现在他也要死了,不如就顺手解决了吧。
一想到林子贺是花着他妈妈的遗产长大的,林朝心里的阴暗想法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林子贺的妈妈是抢占我妈妈位置的凶手,林子贺的爸爸是杀害我妈妈的凶手,林子贺理应要死的。
哦,我的爸爸也是杀害妈妈的凶手,所以我死是注定的,我也是该死的。
林朝望着窗外,无视震动的手机,手指不自觉抠着椅背上的小桌板。
曲城还是那样繁华,和小村寨有着巨大的差距。
林朝利用小紫,不过片刻便能感应到林子贺的位置。
他先去超市买了一把小水果刀,把手是嫩绿的颜色,看着很清新。
那小刀被他放在口袋里,只露出一丁点绿色,被他揣进口袋的手捂住。
林子贺在三环外的一处城中村内,那是他在林毅和赵茹死后租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厨一卫,还没有他以前的厕所大。
楼道很狭窄,但没有垃圾,还算干净。
“咚咚咚。”林朝冷静地敲了三下门,里面没动静,但他知道林子贺并没有出门,他感应到了小紫。
“咚咚咚。”又是三下,里面不开门,他就不停地敲。
终于,屋内传来一点声响,像是耳机被愤怒地搁置在木桌上,林朝猜测他应该是在打游戏。
“谁啊!大中午的吵什么吵。”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林朝听得出,那就是林子贺的声音。
“是我,林朝。”林朝放大了声音。
屋内变得安静,里面的人好似想不明白,林朝为什么会来找他。
“弟弟,爸爸说他留了一笔钱在徐律师手里,只要我能帮你拿到,就能分到十分之一。”林朝面无表情地说。
林朝不得不承认,林子贺确实是赵茹和林毅的亲生儿子,一脉同承的贪婪,愚蠢。
不出三秒,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林子贺从门缝中探出头,一头杂乱枯燥的头发随意炸在头上。
“你说真的?!”林子贺声调提高,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不对,我爸给我留了钱,他怎么不跟我说,非要经你的嘴?”
林朝嘴角扯出一抹笑,“因为他来不及啊,那时候我在姚叔叔的医院有事,正好爸爸也在,不信你可以去问姚叔叔。”
确实有这么个事,但他没说具体是什么时候,要是林子贺真打电话问姚正华短时间也不会露馅。
林子贺显然没那么谨慎,他想不出林朝拿这个骗他有什么好处,“徐律的电话是多少?”
林朝手掌撑在门板上,微微用了点力,笑着说:“我已经和他约好了,现在只差你,要一起去吗?”
林子贺想也没想,“当然要去!”
“那你,出来吧。”林朝舔了下嘴唇,眼中露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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