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没想着沾上枕头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没有太阳。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多。
卧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把手被人转动,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
“阿朝,睡醒了吗?”黎宿走过来,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脸,又去亲他的嘴角,“起床吃饭。”
林朝看他许久,神情呈现出一丝空洞。
“别想太多好吗?”黎宿站直身体,顺手将他从床上拽起来。
“黎宿……”
“嘘。”黎宿按住他的嘴唇,轻声说:“除了分手,其它的都可以跟我说。”
林朝扯开他的手,慢吞吞地穿拖鞋,“那我们分开住吧,我住学校,你住这里。”
如果住在一起的话,要是他下次流鼻血的时候被发现怎么办?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傻子也能发现问题。
黎宿看着他,很平静地说:“别说这样的话,吃饭吧,菜要冷了。”
“……其实你做的饭很难吃,我不爱吃。”林朝声音冷淡,“你给我选的衣服我也不喜欢,像只花孔雀……”
“我说了别说这样的话!”黎宿突然很大声。
林朝抬起头与他对视,却见他眼眶泛红,像是要哭的样子,脆弱、难过、委屈,但硬憋着。
在没开灯的卧室中,黎宿深吸了两口气,强行冷静下来,“阿朝,你喜欢或是不喜欢,都表现得很明显,我能分辨出来。我们好好说话好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想和我分开?”
分手的话怎么可能好好说,林朝也不想在最后的日子让黎宿难过,但寨老说的解除蛊毒转移的方法简单得过分,如果让黎宿发现这件事,可能连五分钟也不要,转移就会失败。
他只有硬着心肠,才能让黎宿活下来。
高中毕业之后,他听杨婕吐槽过许多次那些小说中为爱付出生命的故事,杨婕觉得就算感情再深,也不值得自己为另一个人死。
这世上就连许多儿女都做不到为父母献出生命,更何况是一段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没有血脉联系的感情。
可林朝的命是苦的、不值钱的,在李婉萍离世的时候就应该把他带走,而不是让他生受八年的折磨。那一段苦,无法被后来的甜掩盖,茫然地没有期待地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能为黎宿死,不仅是想替李婉萍偿还黎清的帮助,更是因为这是他能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林朝踢踏着拖鞋往房间外走,“黎宿,我一见面就给你下情蛊,原因你猜不到吗?”
“一开始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在林朝经过他时,被他紧紧握住手腕,“阿朝,我可以给你利用的。”
“可是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林朝说,“林毅,赵茹包括林子贺,都已经死了!我不需要再讨好你,一见到你,就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不堪!”
“那你呢!”黎宿一米九还要往上的高大身躯,竟开始细微的颤抖,“那你呢?他们死了,你要怎么样?离开我,你又要去哪里?”
“去哪里?”林朝反问,突然觉得鼻腔有点痒意,心头一慌,用力甩开黎宿的手,“松开我,我去厕所!”
这个答案让黎宿一时愣住,僵直地站在原地,看见他真的只是往厕所跑,才泄气般靠在门框上。
他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脚步轻轻地走到厕所边,以保证能在林朝出来的第一时间看见他。
林朝是捂着鼻子去的厕所,直到关上厕所门,血才从指缝间滴落。
因为蛊毒引发的鼻血,和普通的流鼻血很不一样,血止不住,而且流量很大,像是哪根动脉血管破了一般隐隐有喷溅的趋势。
那些温热的液体带着生命力离开林朝的身体,这让他十分不好受,止住血后,虚弱的感觉往身体各个部分涌去,他不得不在马桶上坐了会,才开始收拾卫生间里的血迹。
好不容易收拾完,开门便见到黎宿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门口。
“阿朝,去吃饭。”黎宿说。
林朝此时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什么,况且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便越过黎宿去了餐厅。
桌上只有四盘菜,每样都是他爱吃的。而且黎宿从小便自己做饭,手艺很好,和他说的难吃根本不沾边。
“明天去学校吗?还是想再休息两天?”黎宿给他夹菜。
“你不要管我。”林朝将他夹的菜扒到一边。
“……”黎宿捏紧了筷子,“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已经成年了。”
黎宿很讨厌听他说这些话,极力扼制住自己的情绪,温声道:“阿朝,你到底怎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想不明白,三天前还好好的林朝,此时为什么会想要据他于千里之外。
从一开始,他就不在意被林朝利用,只是后悔在林朝看到他吐出那只情蛊尸体时,没能及时安抚他。
是不是那时林朝被吓到了,所以才会想要分开?
“我只是……”林朝看着黎宿的眼睛,突然有些不忍心将伤害的话说出口。
究竟是死了痛苦,还是被心爱的人伤害更痛苦?
可大部分人的感情都是一时的,不长久的,以一时的痛苦换十年几十年的快乐,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我只是在利用你,他们都死了,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不喜欢你,不想往后都跟你生活在一起。”
“阿朝。”黎宿叫他,“别这样好吗?别这样对我。”
林朝并不习惯这样的黎宿,眼神中透着脆弱、无助和一点祈求。
他脑袋里面想好的说辞一瞬间都化作泡影,围着两个人转啊转,转啊转,顺着呼吸窜进鼻腔,让他窒息。
“你知道的,楼于明死了,黎清也死了。”黎宿仿佛自己都没察觉地落下一滴泪来,“别这样对我,阿朝,我只有你了。”
我也只有你啊。
林朝想,如果你死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不分手,别离开好吗?”黎宿说着,见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又道:“至少先把书读完,如果你悄悄走,我会去找你的。”
林朝不可能躲得开他,连出国也不行,这点他有自知之明。
所以一开始设想的,最好是黎宿自己放弃,但林朝现在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到让黎宿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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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休息了三天,黎宿才拉着林朝去学校。
流鼻血的频率很奇怪,在家的这三天林朝一次也没有流过,但到学校的那天,他连续跑了两趟厕所,索性都没有被黎宿发现。
林朝对这事很小心,卫生纸和清理血迹的洗衣剂都备在寝室,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忧心,万一哪天被黎宿发现了怎么办,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林朝,林朝?”肖宇小声叫他,“老汪点你名呢。”
从上次一起吃过饭后,宿舍四人的关系好转了许多,此时是汪老师的课,林朝却在发呆,他不得不提醒。
不过他更纳闷的是,黎宿明明和林朝关系最好,怎么不提醒他。
林朝回过神来,汪老师正在前面瞪他,他低头,见到肖宇递过来的答案,照着念出来,汪老师神色稍缓,让他坐下。
黎宿的眼神一直跟着他,却不跟他说话,也不碰他。
因为林朝不让。
林朝怕接触过多,他会舍不得。这个时候舍不得,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下了课,和肖宇道谢时,他鼻子又开始发痒,心中一凛,就要往厕所跑。
余光瞥见黎宿要跟上来,转头恶狠狠道:“别跟着我!我去厕所也要跟着,你是变态吗?”
黎宿瞬间驻足,脸上一片惨白,眼睛盯着林朝远去的背影。
林朝冲进厕所隔间,反手锁上门,鼻血已经顺着鼻尖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他慌乱地摸出兜里的卫生纸,叠成厚厚的长条塞进鼻子里,仰头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还在因为刚才的奔跑而起伏。
在隔间待了足足十分钟,确认鼻血止住后,才小心翼翼地抽出纸团,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点。
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教室方向传来隐约的喧闹声,林朝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却在楼梯口撞见了肖宇。
“你没事吧?刚才看你跑那么急,黎宿脸色也不太好。”肖宇递过来一瓶水,“你们俩最近是怎么了?以前不都形影不离的吗?”
林朝接过水,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就是有点闹肚子,跟他拌了两句嘴。”
“黎宿前几天还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反常。”肖宇摊了摊手,“他怎么会来问我?他是觉得我跟你很熟吗?哈哈哈。”
黎宿为什么会问肖宇?
林朝说:“我也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吗?不知道黎宿找遍了身边所有人,问了医生,问了寨老,问了和他有所接触的所有人。
黎宿一遍遍地调查那些可能和真相有关的蛛丝马迹,唯恐哪里遗漏了一些,便和林朝越走越远。
可只要寨老不说,林朝不说,他又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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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只有一节课,以前上完课,两人都要去超市逛一会,买点东西再回去,现在林朝怕随时流出的鼻血,都会尽力避免呆在室外。
黎宿也不会一个人去买菜或生活用品,如果林朝不去,他便跟在林朝身后一起回家,然后用手机点外卖。
林朝除了去厕所外,几乎没有和黎宿分开的可能,黎宿粘他比以前更甚。
只是今天到家后,他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黎宿罕见的没有站在门口。
“他伤心了。”林朝喃喃道。
他在学校说黎宿是变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甚至还记得肖宇和钱勤惊讶的表情。
林朝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红印,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时,不知怎么的,他竟想用小刀顺着红印的边缘,将那块肉割下来。
他在卫生间待的时间太长了,黎宿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敲敲他的门。
“阿朝,你还好吗?”黎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林朝往脸上泼了点水,“没事,你别管我。”
“……我要管你的。”黎宿执拗地说,“只有我能管你。”
林朝拉开门,冷漠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你没有资格管我。”
黎宿定定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没有情侣分手后还会住在一起,还会睡一张床。”
林朝一噎,反驳道:“是你不放我走。”
“反正,住一起,就是还没分手。”他轻轻抱住林朝,“别推我,我在学校没有跟你说话,也没有碰你,这是给我的奖励。”
林朝将头搭在他肩膀上,热热的,很温暖。
暖得三十多度的天,两人都开始冒汗。
黎宿拍拍他的肩头,“我去开空调,想吃什么,我叫菜送来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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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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