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乐山。
处处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臣和景几乎找不到下脚之处,断裂染血的琵琶随意丢在地上,粘着黑泥的玉笛半截插在土里,劈成两半的古筝被烧的只剩一半……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滚滚黑烟,呛得人快要窒息。
臣和景咳着咳着咳得泪流满面,他惊惶地四处翻找,没人,没人,这里也没人,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他越找手越抖眼泪越多,乐修最宝贝的就是他们的乐器了,只见乐器不见人,臣和景不敢再想下去。
他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鼻腔里尽是烟火缭绕的味道,干的,躁的,滚烫的让人无法呼吸。
一阵大风吹来,灰烬缭绕着扑满臣和景全身,头发上,脸上,衣服上。
灰烬遮住了视线,他无意识抹了把脸,余温将脸烫的通红也没发觉。
鸾乐山很大,臣和景从未觉得鸾乐山有这么大这么空过,空旷,寂静地令人害怕。
平时……平时师兄弟们总嫌鸾乐山吵,他从没如此怀念以前的吵闹过。
大颗大颗的泪流下来,流在他黝黑又通红的皮肤上,冲刷出两条细细的泪痕。
眼泪应该是咸的,被火星烫烂的皮肉受到咸水冲刷,臣和景却像感觉不到。
他一步步找着,惊枝收在怀里,支离破碎勉强维持着外形,实际与一只普通的琴箫无异。
他悲哀中又带点开心的想:是不是随便遇到一个人都能杀了他,这样也好,他就能和大家团聚了。
不知走了多久,鞋履已烂,是烧的还是烫的臣和景不知道,脚底已经麻木,是用鞋走的还是用肉走的他不清楚也没去看。
有区别吗,没有。
臣和景麻木的眼睛亮起来又痛彻心扉地暗下去,他找到人了。
是那群屠夫和……和……他们的……尸体。
像牲畜一般堆成高高的小山,四周是参天大火,耀眼地要灼瞎人眼,还有两个守卫在哈哈大笑。
臣和景的脸被闪耀的火光映地忽明忽暗。
笑,为什么要笑,凭什么要笑!你们这些人该下去陪葬。
他拿着捡来的剑冲上去,毫无章法的冲上去,死,死,给我死!!
他喊得嗓音嘶哑,叫嚣的鲜血狂喷。
没了惊枝,臣和景的修为才堪堪筑基,那两人不知是被留下来修为本身就低,还是贪生的怕不要命的,还真被臣和景杀的一死一伤。
伤的那个命悬一线,将臣和景狠狠一踹,臣和景不受控制的朝火海跌去。
“哈哈哈哈,你才该——”死。
他话还没说完,臣和景反手刺过来的剑从他后颈脖穿出去。
臣和景摔在尸体堆上,他还活着,但不想动了。
衣摆被轻轻的拉了拉,他起初没反应然后骤然坐起,有只手,有只手拉着他。
他循着那双手看去,看到了熟悉的半张脸。
是谢禹。
臣和景立马将他身上的尸体一一掰开,“谢禹,谢禹,你怎么在这儿,不对,我糊涂了,你还没死,你还活着,太好了。”
谢禹捂着肚子爬起来,咳嗽几声吐出大口大口血,臣和景连忙给他拍背。
谢禹:“我带留影珠来这儿录下宗主渡劫的,原想宗主渡劫成功后拿去思过崖臊你的,结果……”
他边说边就地取材在地上摆弄,好的天材地宝都被抢走了,品相稍微次点的全被摔了。
臣和景跟着他动作,“你在布阵?”
谢禹不答反问:“你脚怎么了。”
臣和景低头看脚,骨头像要从肉里探出来,凄惨吓人,他悲中作乐道:“鞋子烂了,现在估计有三成熟。”
谢禹骂道:“你傻啊,不会在路上捡鞋子穿。”
臣和景反驳:“路上没见着人。”
两人同时沉默,谢禹加快动作,臣和景慢慢看出门道:“逢生阵?”
“逢生阵需要活物做睁眼,这里哪有活物。”
四周冲天的火不一般,被包围在里面的人不依靠符咒术法出不去,御剑飞行也出不去。
谢禹站到阵眼的位置上,“我就是阵眼,你出去。”
臣和景用力推他,谢禹纹丝不动,臣和景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下来,哭得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我来当阵眼,来这之前我就想好了要和大家死在一块儿,你别和我抢。”
因为阵眼是活物,所以一旦放上去阵法立刻启动,活物锁死,臣和景不管怎么推桑都无济于事。
谢禹奚落他道:“出去后把你那脸好好治治,丑死了。”
臣和景哭的稀里哗啦:“你脸还不是白的跟纸糊的似的,出来,快出来。”他疯狂破坏压阵的法宝,动不了,通通都动不了。
谢禹:“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阵法天才,改阵信手拈来,怎么能轻易让你破坏。”
臣和景又过来拽他,胡乱动作下将谢禹一直捂着肚子的手扯开了,臣和景愣住,拉着谢禹的手止不住颤抖。
“谢禹……”
谢禹的肚子上有个大洞,周围的皮肉不知被什么武器撕扯地糜烂,泊泊的血从里面涌出,他穿的黑衣,臣和景竟没发现他在流血。
臣和景不知所措,用手把大洞按住,“谢禹,谢禹你别动。”他向尸堆张望,“我去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药。”
谢禹笑着将他拉住,脸上还是带着惯见的嘲讽,“紧张成这样。”
臣和景大骂:“你嘴里喷了粪吗,都这样了,我能不紧张。”
谢禹低声说:“反正都这样了。”
臣和景耳朵凑近,“你说什么?”
就是现在,谢禹一掌拍出,臣和景毫无防备倒飞出去,逢生阵发挥作用在火海里辟出一条生路,臣和景满脸泪痕扭头看他。
谢禹双眼渐渐失去神采,“带着我的份,一起活着。”
臣和景大怮:“不要啊——”
眼泪模糊了视线,谢禹理他越来越远。
火海闭合,臣和景摔在地上往回爬,“谢禹——”
谢禹眼里彻底没有了神采,滚烫的风轻轻一吹,他就倒下了。
臣和景以头抢地,“谢禹,我不想活啊谢禹。”
他瘫在地上,高温烫得他脸滋滋作响,臣和景浑然未觉。
另一侧传来轻微说话声,“干什么把我俩打发来这里,等一下,你听,什么声音。”
“他们俩怎么死了!”
臣和景从地上爬起来就逃,谢禹说要带着他的份一起活着。
他跑到树林里,新来的人发现了他,“在那儿,快追。”
-
劫云聚集地越来越多,目之所及已无晴天碧日,阵阵闷雷和蓄势已久的闪电向周有迎昭示它们的强大。
毒宗宗主随意撇过,不怀好意道:“小女娃,你要渡劫啦,听爷爷的,这劫不好渡,不渡也罢。”
修士没有见着雷劫不渡的道理,除非死了。
毒宗宗主就是这个意思,他一边欺身上来一边哈哈大笑,身形诡秘莫测处处杀招。
周有迎心知只能远攻不可近战,对方浑身带毒,稍不留神就会中招,更何况修为比她高太多,这一战,她没有把握。
傀儡丝和踪灭齐出,一者负责进攻一者负责偷袭。
宗主拽住傀儡丝要将周有迎拉过去,黑色的毒素沿着傀儡丝急速蔓延,周有迎立即将傀儡丝斩断,险之又险。
毒宗宗主动作不停,踪灭拦不住他,他手中拿着一根削似木棍的法器,对着踪灭一拍,踪灭进攻的趋势停滞,下一刻倒飞深深插入泥中。
宗主步步紧逼,周有迎四处逃窜。
雷劫酝酿的越来越恐怖,蓄势完毕,追着周有迎当空劈下。
毒宗宗主忽然停下,雷劫是只劈渡劫修士没错,但站的距离过近也会被余威所伤。
踪灭飞回周有迎手中,她迎着雷劫用剑抵挡,“轰隆”,闪电像四散的火花,带着灼目的光被劈回。
第二道雷劫劈下,周有迎心念急转,突然朝毒宗宗主飞去。
毒宗宗主大惊,一边倒的局势扭转,追人者变成了被追的。
“你个疯婆,老老实实挨雷劈不就好了,干甚追老夫。”
周有迎不答,脚下的动作更快了,雷劫比她迅速,转瞬已至,她再次将雷劈回接着追。
褚谒骤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光靠雷劫余威对付那老头根本不够,属于自损八百伤敌一百的蠢笨办法,还极有可能在对抗雷劫时被对方一刀给捅了。
褚谒疯狂地用拳头砸向屏障,“周有迎你想干什么!你别做傻事啊!”
他攻击的势头更加猛烈,电闪雷鸣齐上,一时竟分不出是雷劫的威力更大,还是他攻击的力道更大。
显然是没用的,屏障皮都没破一个。
毒宗宗主也丝毫不停的攻击周有迎,她一边对抗雷劫一边对付宗主明显感到吃力。
毒宗宗主感到不可思议,有些攻击她明明能躲过的,偏要冒着中毒的风险也不躲,距离也与他越拉越近。
她到底要干什么?
反着来就好了,他偏要拉远距离。
第七道雷劫结束,周有迎察觉对方速度变快,傀儡丝向前迸射,意图将对方直接拉近。
毒宗宗主法器一挥,将傀儡丝全部斩断,却不防踪灭突袭,从极为刁钻角度刺出将他订在地上。
他手中的法器向踪灭击去。
周有迎立刻上前用脚狠狠抵住他腹部,第八道雷劫从天而降,周有迎手一挥,踪灭自动冲向她头顶砍向雷劫。
毒宗宗主双眼怒睁,想收回法器已然来不及,第八道雷劫还没渡完,法器“铮”的一声撞向踪灭。
两者俱裂,雷劫相击,顷刻间化为靡粉。
雷劫再无阻挡,朝着周有迎背部劈下。
她五脏俱碎,喷出一大口血,背部传来焦糊味,隐隐的闪电余威在她模糊的血肉间窜行。
毒宗宗主也没好到哪儿去,大部分雷劫虽被周有迎抵挡,但仍有小部分落到他身上造成深可见骨的伤痕。
“疯婆娘你要干什么。”他挣扎地十分剧烈,岂料这疯婆却是越按越紧,甚至开始笑起来。
“最后那道雷劫就算劈下来也没用的,我死不了。” 毒宗宗主恶狠狠地告知周有迎,“你再不抵御可就死的透透的!”
周有迎笑得更为开心,血止不住往下流,“横竖都是死。”要么被雷劫劈死要么渡完劫被你杀死。
“死也要拉你垫背的。”她像深渊里爬起来索命的厉鬼,一字一句下达对毒宗宗主最深的诅咒。
毒宗宗主威压全放,将周有迎震开。
最后一道雷劫当空劈下,闪电映亮整座问丹山。
毒宗宗主还未从地上爬起,傀儡丝尽出将他死死绑住。
“劈不死你,如果我自爆呢。”周有迎几近癫狂。
毒宗宗主全身一震,疯婆娘都没时间骂了,十成修为都用来挣脱傀儡丝。
他挣扎地浑身是血,傀儡丝终于断开,但是来不及了。
毒宗宗主被人向后一扯,然后一道极近炽热的气息和雷劫同时炸开。
褚谒肝胆俱裂:“不要啊!!!”
周围山体同时一震,距离这座山近一点的天归门弟子被这余威冲击地当场毙命。
问丹山几乎夷为平地,山石木屑中夹杂着微不可见的血雾,褚谒目眦欲裂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褚谒吐出一大口血,“周有迎……”
他砸向屏障的龙爪满是血迹,褚谒浑然不觉。
人影消失,他化为原型用龙头朝屏障砸去,一下又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被头更疼。
周有迎,周有迎你出来啊。
褚谒撞得头晕眼花,龙角与头颅的连接处隐隐有血迹流出。
突然,他动作停止了。
那是,周有迎的魂魄。
苍白的小小魂体从四面八方聚集成一个人形,自爆的修士怎么可能还保有灵魂。
事实却在眼前发生了。
周有迎闭着眼,从双脚开始渐渐化为龙形。
更具体的说,这是龙魂。
褚谒总算知道周有迎身上淡淡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是同类。
奇怪的是,周有迎身是人身,魂是龙魂。
龙魂受到冥冥中的牵引,消失在原地,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褚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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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和景愣愣的看着问丹山的方向,有修士自爆,谁,谁自爆了。
没人回答他。
他来不及调整情绪,沿着山道继续逃跑。
钻进树林,踏过溪流,穿过峭壁,两人对他紧追不舍。
她们有剑可御,臣和景只有两条双腿。
面前有三条岔路,一条通往寝舍,一条通往学堂,一条绕道山体后方。
那两名女修正从学堂处过来,第一条遮蔽物少,走过去会被立刻发现,他果断选择第三条。
沿着峭壁跑,臣和景听到一名女修说:“你去那边,我去这边。”
姚雪彬拿着满是血迹的剑朝山体这方走。
臣和景全速奔跑,因为此处少有人来,路崎岖不平,快要转弯,他不留神崴了下脚。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满是裂纹的惊枝却从怀里掉出来,磕在石头上摔成碎片。
臣和景恍惚着蹲下想捡起惊枝,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得不放弃惊枝起身,眼前朦胧一片映出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
姚雪彬认出了他是臣和景,即使对方的脸大部分都被烫烂,她也认出了那是臣和景。
臣和景似乎没认出是她,撇了她一眼就转过弯跑到山后去。
姚雪彬慢下脚步。
臣和景没想到后面没路了,他朝下一望,镜云湖清澈的湖水不再,里面泡着不少意上逍遥弟子们的尸体。
血从他们的伤口里涌出,将绕山的湖泊染成刺目的红色,红到发黑。
臣和景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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