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姜甜在厨房里煮粥，推拉门没有关严实，食物的香气逸散出来，把客厅里排排蹲坐在墙角的一群小妖怪馋的流口水。

瑶姮在厨房里帮忙，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姜甜，只看到她非常平静，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但是，瑶姮敏锐的感知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白粥熬开花，瑶姮把切好的瘦肉倒进去，姜末倒进去，搅拌搅拌，煮两分钟，再倒进去葱花，放盐，然后关火。

姜甜在煎鸡蛋和培根，浓郁的香味飘在厨房里，瑶姮无声的耸动鼻子，嗅啊嗅，嗅啊嗅，默默地咽下口水。

真香啊。

好想吃。

现在的人真是太幸福了，能有这么多好吃的！

早餐做好，姜甜盛了自己的那份，到阳台上去吃，那里布置了一张小桌子。

瑶姮盛了一份，恭恭敬敬的送到柏英面前。然后领着六个小妖，捧着自己的那一份，躲进了次卧。

门一关，战战兢兢的小妖们立刻放开，埋头大吃大喝。

唔……今天也好好次！

早餐吃完，小妖怪们洗碗，打扫完厨房卫生，瑶姮依旧带它们出门。

姜甜坐到柏英的对面。她看起来更沉寂了，连以往的隐忍情绪也消失无踪，现在无悲无喜的模样，丧失了几分生气。

她说：“我们谈谈。”

柏英静静地看着她，模样冷清，眼底却有隐约的难过“你说。”

姜甜沉静的目光直视他，声音嘶哑，语气平静没有起伏，说出的话却让他一瞬间变了颜色。“你吃妖。”

“看来是真的。”

姜甜的目光锐利几分，“你是妖我杀不了你。你若成魔，我不惜一切也要你死！”

“现在不是一千年前，你们熟悉的那个世界。人类的变化超出你的想象，即使没有天师存在，凡人的力量也能灭杀你们，你也不例外。”

柏英安静下来听她说完，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温热的，放到她面前，然后坐回去。

姜甜恢复古井无波的神色，端起杯子喝一口水润喉，喉咙的疼痛得到稍微缓解。

柏英开口说话：“婉婉儿，只要我不想死，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忽略他的称呼，姜甜问：“能够毁灭一片大陆的力量，能不能杀死你？”

柏英说：“人类掌握了这种力量吗？即使能杀死我，但是，这份力量能让人类杀我几次呢？”

他们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再说话。

姜甜想起了姜婉婉的记忆里，曾经见过柏英的原形。

似狼似狐，身有九尾。

柏英是九尾天狐，有九条命。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概念。

如果他的存在暴露，能够理解这份可怕的人，没有人能不害怕他。

无力感突然爬上心头，即使心已死去，姜甜仍然感到绝望。

越了解他，越感到无力抵抗。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唉……]

柏英心里长叹一声，呢喃道：“你为什么不信我不会伤害你呢？”

她所有的变化柏英都看在眼中，最近的变化已经显示出了一种不好的预兆。

他起身走到姜甜面前，坐在茶几上，这样离她很近了，抬起手就能摸到她的脸。柏英认真的看着她，说：“除了让我离开你，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我以后不吃妖了，我也不会滥杀人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你可以信任我，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好吗？”

他拉住姜甜冰凉的手，柔软广袖垂落在地，像堆叠的白雪。

被唤回神，姜甜看了他很久。

右手被握着，很温暖，就像背后的阳光一样。

她想起来，柏英是有弱点的，这个可怕的大妖怪，她的存在就是制约。

最近太容易被负面情绪拉进去了。姜甜闭眼，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恢复冷静，嘶哑的喉咙平静开口，“我没有办法摆脱你，外面的妖怪又闹得很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被查出我身边有一个大妖，我会很麻烦。”

柏英轻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甜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水，没有波澜的目光与他对视，“妖怪作乱，因为无人管束。”

“我要你约束它们，遵循人类的法律。”

柏英看了她很久，慢慢的点头。

“好。但是，婉婉儿，妖屈从于上位者，是因为上位者的实力。我现在实力不足一成……”

姜甜平静下来就像一口深井，无波无澜，闻言打断他的话，“把你的妖丹拿回去。”

柏英摇头，“我并非为此拒绝你。婉婉儿，如果这是一场交易，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你是否也该给我我想要的？”

姜甜问：“你要什么？”

柏英凝视她，慢慢的说：“我们结契。结契后妖丹在你那里也不影响我的实力，你能使用我的力量，我受你的言灵制约。”

姜甜问：“仅此而已？”

柏英轻声说：“这是人与妖的婚契。”

结契之后，双方再也不能离开彼此，直到一方死去。

而妖的寿命漫长，与人相伴，一世情缘总是太短，于是在轮回中寻找所爱之人的转世，结下新的契约。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人逃不脱妖的情网。

对人来说，婚契是什么？

是结婚。

很久很久，姜甜点头，平静的不像答应了求婚，“可以。”

这句话，像打开了一个咒。

她有霎那间的恍惚，仿佛眼前是漫天雪光，一只巨大狐兽招摇九尾，在光芒中飞跃而过。

有什么东西落入神识深处，失去了踪迹。

冥冥中出现一种联系，渐渐加深，像从无到有的一根线，连接彼端。她隐约感到彼端传来的欢呼雀跃。

她理智到近乎冷酷地想：他对姜婉婉越在乎，我控制他的几率越高。

四目相对，柏英取走水杯，牵起她双手裹在掌心，满眼笑意，温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姜甜毫无波动的眼神注视他几秒，抽回手，移开了目光。

柏英有点失落的放下手。但是没关系，婚契已结，他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

看着姜甜暂时是不想跟他说话了，柏英道：“我去处理他们。”说完起身走到阳台上，回头看了一眼，飞向天空。

姜甜没动静，过了一会儿，她蜷曲起来，把自己抱成团窝在沙发里。

我变坏了。她在心里想。

我变成了从前讨厌的那种人。

沙发背后是映照金黄阳光的阳台，阳光笼罩着盆栽架上七八盆多肉，温暖和风吹动了挂在阳台两侧的衣服，轻轻飘摇。

唯有背对阳光的沙发内测，一片阴影。

[在孤独与阴影中待久了，人会慢慢腐烂的。]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这样一句话，不期然的出现在脑海里。

彼时姜甜整理好了心情，开着电脑在手绘板上作画，画着画着停下来，只觉得手下的线条僵硬，色彩苍白，她怔怔的看着显示屏上毫无灵魂的画面，再也画不下去。

那句话就在这样的时刻，在她脑海里跳出来。

“啪嗒！”

她把手绘板往电脑桌一放，桌上的小物品被打乱，发出嘈杂的声音。

她抓着心口，忍耐心脏里骤然而生的烦躁。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转了几圈，她打开卧室门转到客厅，径直来到阳台，宽阔的视野空间让她放松了一点，吐了口气。

[在孤独与阴影中待久了，人会慢慢腐烂的。]

她在脑子里想着这句话，突然转身，拿起钥匙，换了运动鞋出门。

她出去散步了。

下午三点，筋疲力竭回来，倒在沙发上躺了十分钟，恢复了一点力气，她爬起来找到手机，看了看通讯录与社交账号里面的联系人，她找到许堂的微信，给他打语音。

“叮叮叮叮咚咚咚咚……”

铃声响了一遍，语音被接通，许堂的声音通过网络那端传来，带着焦急与担忧，“喂？文颖道友是你吗？你还好吗？”

姜甜看着天花板，回答：“我挺好啊。”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对面的人松了口气，“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你现在还在山里吗？要不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谢谢，不用帮忙。我离开老家了，现在c市，就是，打电话告诉你们一声。”

“好，需要帮忙一定跟我讲，千万别客气。”

“嗯……你师傅还好吗？”

“家师情况还好，在家中修养着。文颖道友，你那边……那个还跟着你吗？”

“跟着……还好，还可以控制。别担心。”

“你……文颖道友……”对方欲言又止，叹气的声音传来，“我师傅没有告诉别人，让我也禁口。文颖道友，如果可以，能逃还是找机会逃吧，那样的大妖……太危险了，非一己之力可抵抗。你、你还怀着孩子呢。”

姜甜嘴唇弯起，笑了一下，“嗯，我会小心的。谢谢你。帮我给你师傅带个好。”

“好，好的。”

“嗯，再见。”

挂断通讯，她继续躺了一会儿，身上的汗干了，沁湿的衣服变凉贴在身上，让人不舒服。

她扔下手机爬起来，去浴室淋了个澡，换了干爽的衣服，又捡起手机打开微信。

里面有两个群，一个是天师管理局的官方群，一个是天师们私底下建的大群。

姜甜戳进天师们的大群‘玄门九州’。

她不看聊天，点开群成员页面，一个个查看个人资料，在c市的就加个好友，陆陆续续发出了七八条好友申请，划上去好长一截的群成员页面还远远不到头。

有人通过了她的申请，发来打招呼的表情包。

手指划累了的姜甜于是关掉群成员页面，打算跟新朋友聊天。

对方发的是表情包，她也找出一个表情包发过去，跟对方打招呼。

昵称是‘海豚吃橘子’的新朋友发来热情的文字：[你好你好！道友你在c市哪里呀？我叫薛芊芊，住海棠区绿叶大道，有机会一起打妖怪一起逛街啊！]

姜文颖：[薛道友你好！好啊^o^。我住天心区，离步行街很近。]

海豚吃橘子：[啊啊啊怎么没早点认识你！]

海豚吃橘子：[我们不要道友道友地叫来叫去啦，叫名字吧。话说你今年多大呀？我今年22。]

姜文颖：[我27。]

海豚吃橘子：[姐姐你好！]

海豚吃橘子：[乖巧鞠躬.JPG]

海豚吃橘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同龄的女天师呢！天师群体咱们女性占比太少啦，哈哈哈今天好开心！]

海豚吃橘子：[开心到飞起.JPG]

姜文颖：[我来c市不久啦。]

海豚吃橘子：[哦哦，我就猜是这样，之前在c市都没听说过你。]

海豚吃橘子：[姐姐面基吗？明天上午东二区有一场伏击妖怪行动，一起去打妖怪呀！]

热情的新朋友让姜甜也开心起来，她脸上带笑，答应了新朋友的邀约。

姜文颖：[好啊。]

海豚吃橘子：[哦哦哦！姐姐你真好！我把你拉进我们的c市除妖小分队！]

她马上打开了一个邀请链接。

姜甜从善如流，加了进去。

小群里面只有十几个人，海豚吃橘子带头刷起了欢迎仪式，屏幕马上被各种各样的表情包覆盖。

姜甜笑看着手机屏幕，跟他们聊起了天。

认识新的朋友，带来新的改变。

只要人想自救，没有任何情绪可以把人打垮。

于修行者，即是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