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许姑娘把最后一节布条拆下,按了按宴霜脚踝几处:“姑娘这里可还疼?”

宴霜乖觉摇头:“里面不疼了,就是皮肉有点疼。”

那是她皮肤娇嫩,碰不得,许姑娘放下了心:“姑娘再喝两日的药,便能大好了。”

尔尔送了许姑娘出去,依依从外面回来,新鲜道:“姑娘,咱们家在临邑还有亲戚吗?”

宴霜想了会儿,不太确定:“好像是有一个远房亲戚……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依依扶着她坐下,颇有兴趣:“奴婢方才不是去厨房了吗?就听见刘婶说有一个形容缟素的弱质姑娘声称是咱们家的表亲,父亲没了,宗族欺她孤女,霸占财产良田,把她赶了出来,她无奈之下只能远赴京城来投奔咱们,说的和真的似的。”

宴霜听她说完,又细细回想了一番,终于想了起来:“祖母祖籍便是在临邑,我有一次听母亲说起过祖母的亲戚呢。”

依依恍然大悟,却仍有不解:“夫人这么多年都不曾提过老夫人,难道私下里还与您说起过吗?”

宴霜一顿。那自是没有的,是许多年前,母亲背地里骂父亲的时候她听到的。她记事太早了,他们以为她听不懂,说的也根本不避讳。

*

宴姝赴宴回来,刚踏进门就被拦住:“姑娘,夫人让您随奴婢来。”

本想先回房换身衣服也不成了,宴姝随她走,随口问道:“娘是有什么要事吗?”

慧心低声道:“临邑有位表姑娘来奔亲,夫人拿不定主意。”

宴家宴姝说话算半份,她也不意外母亲会找她拿主意,仍不怎么上心:“表姑娘?奔亲?”

“是听说父亲出了意外……”

门被推开,宴夫人一下放松下来:“棠棠,快过来。”

江妩只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珠钗摇响,随后,有一双精致的绣鞋经过了自己。

“娘,我今儿在外面累了许久呢,才刚进门,就被叫来了。”

宴夫人连忙让她坐下,当着江妩的面,她不太好哄什么,只说:“棠棠,快唤表姐。”

她娘这么说,显然身份是确定了,宴姝这才朝一身孝衣的女子看去。

肩膀单薄,身形削瘦,下巴尖得我见犹怜,脂粉首饰一应没有,只鬓边有一朵白花。手指不断攥着起了球的帕子,头低低垂着,隐约能看到眼角泪光。

看起来好像的确是走投无路千里迢迢来投奔的弱女子。

宴姝笑吟吟唤:“原来是表姐来了,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

按理来说,这位表妹的确该是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江妩弱弱地开口,泫然欲泣:“哪里还有什么人呢?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宴姝惊讶,宴夫人这才将江妩与她说的再复述一遍。

真这么可怜么?宴姝好似听得很沉浸,眼里晶莹欲滴,万分同情:“表姐竟不曾报官么!天理昭昭,竟没个王法么!”

江妩捏着帕子拭泪,忍着哭腔:“这是我们族里的事,官府也管不了,只恨我是个女儿家,护不住爹爹的遗产,都是我没用。”

说着,又哭了起来,宴姝看得饶有兴味,等她哭完了,才疼惜地与宴夫人说:“天也不早了,娘,先让人去打扫客房吧,表姐一路风尘仆仆,想来都没睡过好觉,还有厨房,晚膳也多备些,表姐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宴夫人连忙就着她的话去吩咐人整理客房,这要是宴家的表亲也就算了,老夫人娘家的表亲,她可不想收留,家里也没那么多院子给人住。

江妩听她们一唱一和,好像很同情她的遭遇一样,眨了眨泪湿的眼睫,依旧柔弱可欺。

*

最后一碗药喝完,宴霜放纵自己依着药效睡了一下午,醒来时精神奕奕,想到自己一个月都没好好打扮过,自己去扒拉衣柜:“这都换薄衣服了啊?我那件描花裙呢?”

挑好了衣服,又挑胭脂首饰,穿了美美的一身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才意犹未尽地回去换。

尔尔不解:“这么好看,您为什么……”

宴霜拨着蜻蜓簪子,瞥她:“表姑娘走了吗?”

有一位表姑娘来奔亲这事全宴府都知道了,尔尔摇头:“没有,还在府上。”

宴霜指了指老夫人院落的方向:“父亲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么?祖母那边的亲戚出了事,我打扮齐整出去,你猜他怎么骂我?”

尔尔这才后怕,拍了拍胸脯:“奴婢真是想不到,还好还好,那奴婢给您挑一件素一些的吧?”

宴霜还是摇头:“祖母的亲戚出了事,我巴巴儿地穿素出去,你再猜母亲会怎么骂我?”

这……

宴霜随手抓了把绢花塞她手上:“挑些雅致的,随意别上就行了,别叫人觉得是用心装扮。”

*

外面一通传,宴姝立马去迎:“阿姐来了?”

宴霜拍拍她的手,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再转向房内时已经掩饰起来,例行对宴夫人道:“母亲,女儿脚伤痊愈,如今大好,特来请安。”

碍着外人在,宴夫人没再发作什么,冲宴姝招手:“棠棠傻站着做什么?坐到娘这里来。”

江妩垂着头,只当没听到。主位是她还没见过的宴表叔的,这位表妹坐到表婶身边,听闻还有一位表弟,表弟势必要坐在宴表叔身边,那么这位宴表姐的位置……

身边凳子被拉开,江妩心里大约有了些底,看来这位表姐在宴家待遇并不如何。

没过一会儿,宴疏便来了,宴夫人这才统一介绍:“这是自临邑来寻老夫人的江家表姐,朗朗,唤人。”

宴疏偷偷看了宴姝一眼,乖乖道:“表姐好。”

江妩轻声细语:“表弟好。”

话说完,也没等到初见的表姐开口,江妩顺其自然地垂下头,整个人一副任人欺凌的样子。

宴霜一般不会特意去触宴夫人的霉头,比如此刻她只叫宴疏叫人,却没说别的,自己便不能开口。说了,又是错。

一家人都已落座,只有宴表叔还没回来。前日宴表叔宴饮,夜半才回来,昨日宴表叔又在官署处理公务,回家时也已经很晚,所以她至今没有见到宴家的一家之主。

没有一家之主发话,或者说,一家之主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来,她就只能住在客房,兴许要不了两天,就会被搪塞蒙骗请出去。

这怎么可以。

江妩低头看着红木桌,眸色沉着。这里,会是她开始一切的地方。

宴大人这回倒是按时回了家,梳洗过后才进饭厅,本想叫宴姝,眼睛里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

“夫人,这是?”

宴姝吃味地绕到他旁边:“爹爹今日都没有问一问棠棠!”

宴大人最爱女儿撒娇,忙哄她:“好好好,那爹爹先问一问棠棠,棠棠今日都做了什么?”

宴姝满意了:“今日去赵家赴宴了,赵家的花园好大呀,什么花都有,棠棠都看不过来了呢!”

江妩安分垂着眼眸,余光瞥到身边的人一直安静地捏着筷子。其乐融融的画面里,不是她一个人格格不入啊。

等到能扯的都扯完,宴姝主动道:“爹爹,这是江家的表姐,她上京来奔亲,前日就到了。”

宴大人这才正经看过江妩,只见她垂着头,也不大方,便觉得这姑娘畏畏缩缩,一股小家子气,心中不太喜欢,口吻也不太上心:“是么?你在京城可还有其他远亲?”

江妩声音低低的:“我与爹爹相依为命,其他远亲,不曾听闻。”

宴大人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你一路奔波,也算劳苦,便先在这里住下,其余的待你父亲进京后再议。”

宴姝的笑凝了一瞬,该说她爹什么好,人家都说了相依为命,现在一个姑娘家进京,他竟然都没有想到是人家父亲出了事么?

想不到也好,省得她再费功夫咬文嚼字哄骗……

“表叔好意阿妩知道,只是,只是父亲他、他……”

宴姝被人夺了声,笑又散了些,道:“爹爹,表姐家中出了变故,这才赴京来了,不说这个了,表姐这几日总是哭呢,再将表姐惹哭了可怎么好。”

宴大人方升起来的同情消散了大半,尽会哭哭啼啼的懦弱女子,实在败人好感。

江妩也不解释,脸一抬,上面毫无泪痕,只是双眸透着红,看着很憔悴:“是我没规矩了,只是我从临邑一路艰难进京,回想起短短时间内的变故,我……”

说着,再也忍不住,重新低下了头,肩膀微动,作态可怜之极。

宴姝的笑彻底没了。

这个人来京前后竟还受过别人指点,知晓她爹的“孝顺”,看起来随口一提,她爹哪里还会忽略?

是她大意了。

果不其然,宴大人一愣,顷刻间变了态度:“临邑,你从临邑来?你是谁的女儿?”

宴霜默默吃饭,听着她父亲把前因后果都问清楚,顿时呵斥她母亲:“这是娘的娘家表亲,你竟一点儿也不上心?”

这顿饭还没吃完,就有人奉命去收拾院子。

宴疏全程不敢吭声,看着阿姐好像生气了,又求助地看向长姐,却只是得到了怜悯的一眼——朗朗,自求多福吧。

得知江妩连个丫鬟也没有,宴大人又发了脾气,要宴夫人明日务必挑出几个伶俐尽心的丫鬟来。

这一顿饭,江妩大获全胜。

姐弟三个前后走着,江妩看着落在最后面的人,小步上前,匆匆一曲膝:“阿妩还未与表姐问好。”

走在最前面的身影停了一瞬。

宴霜平静地看着她,应了她的问好:“夜已深了,表妹不必耽搁时间,早些睡吧。”

这是叫她不必花时间在她身上?

江妩只柔弱地点头:“都听表姐的。”

客房与后院不是一条路,直等到那个陌生的脚步声消失,宴姝才猛然停住,冷笑一声:“好啊,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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