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壶吴阳后茶,无须泼卤。”
谢浔照旧要往靠窗位置走,掌柜连忙叫住了他,赔笑道:“公子,今儿不巧,靠窗那里有人预订了。”
预订?谢浔转了脚步,就要随便寻一处坐下,掌柜又叫住他:“公子,您也是常客,此番实在对不住您,为表歉意,今日就给您免了这壶茶,您请上座,雅间还有空余。”
谢浔面色如常,脸上波澜不惊,颔首:“劳烦带路。”
雅间的确有空余,里面空无一人。
半柱香后,门被敲响。
是小二送茶。
茶水咕嘟咕嘟煮沸,谢浔信手斟茶,忽然地,房内传出一声响动。
谢浔眼皮也没抬,放下了茶壶,平淡道:“殿下一面千金。”
被叫破身份,冯穆也格外坦然:“谢公子名声在外。”
说那些你探我试的话没用,谢浔开门见山:“江氏女已经进京,殿下当知。”
明月楼的消息是多日之前,那时其他人还不知道江家的孤女在哪里。
冯穆虽然的确想把握那件证据,但在此之前:“谢公子又是以什么立场来与本王报信?”
要合作,自然要拿出诚意,谢浔也并不遮掩:“我与王元德有仇,殿下不必担心我为他人筹谋。”
这也的确是冯穆担心的,在接到消息后,探查谢兰之的消息也到了他手里,谢兰之在短短几个月内接触了数十位公子,他们有的是宁王一派的人,有的是靖王一派的人,如此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冯穆回想了番谢兰之的信息,他爹是个正派的官,朝堂上的一股清流,母亲就是寻常官夫人,妹妹娇宠,甚少与人为恶,他自己拜在廖先生门下,清净至极,清算下来,这家人与王家连往来都少有,哪里来的仇?
谢浔知道他在想什么,重申:“我要他死,王氏覆灭,太子倒台,东宫易主。”
冯穆亦有这样的目标,但……第一面就说得这么直,真的不是双面谋士吗?
谢浔不在乎他信不信,也不在乎他怎么想,他此行见人也不是来表忠心的。
“殿下,那份密文就在江氏女的身上,太子找不到是太子无能,要不了多久,其他王爷势必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取得江氏女的信任。”谢浔清晰而快速地说,“江南烂成了锦绣里的一窝蟑虫,若不能以此一击扳倒太子,殿下,谢某很怀疑你是否只是心中养晦,不曾韬光。”
这话委实放肆,即便是冯穆,也不免动了气。
谢浔像是没感受到一样,丢下最后一句话:“若是殿下现在坦诚做不到,谢某还可以把握机会寻别人,江氏女身上的密信,必须用在陛下的逆鳞之上。”
太子是国本,皇帝怎么会轻易让国本动摇?
水雾消弭,热茶转温,冯穆猛然反应过来,他没有问到谢浔是怎么知道的明月楼。
*
“表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宴姝幽幽地说,“竟连诗也能对。”
江妩谦逊不已:“只是识得几个字,表妹谬赞。”
宴疏也识得几个字,怎么他连课业也做得艰难?
腹有诗书又有异乡之别,这次除了新鲜,其他人心中恐怕才真正多了赏识。
也算是做到了她说的要找夫婿,宴霜清了清嗓子:“在这里说什么,进去说吧。”
宴姝也不理,径自走掉了。
江妩真心替宴霜不平:“表姐是长姐,表妹怎的……”
宴霜能怎么办?只能粉饰太平:“想来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咱们走吧。”
*
“哥哥在吗?”谢宝珠在自己院子里等了许久没等来人,便自己过来了。
濯墨摇头:“公子清晨出去,现下仍未归来。”
哥哥在忙什么啊?谢宝珠迷惑着,正转身,就看到她哥哥从正门那边过来。
“哥哥,今日最早接触江姑娘的是沈暮云,其次是胡桃里,后来江姑娘对了诗后,人就多了起来,我也记不过来了……”谢宝珠有些愧疚,这是哥哥给她的任务,而她没有做好。
江妩大张旗鼓,不过是想让别人知道她这个人,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半。
谢浔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宝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
说罢,话锋一转,声调压了下来:“小双与她是什么光景?”
她一直在宴霜身边,这个倒是清楚:“霜霜姐姐对她不亲近也不疏远,就是很平常,不过她妹妹对江姑娘好像有些冷淡。”
她妹妹的反应正常,她却不正常。
谢浔送走谢宝珠,将其他人都摒退,烛火幽微,映着他沉沉的眼眸。
也是……那人还没回来,她还没有对他倾心,又怎么会对江妩是那般态度?
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的小双,什么苦也不该尝,更不该在大好年华香消玉殒。
翌日,打着哈欠的谢宝珠怀疑自己没睡醒:“哥哥,你、你说什么?”
“要我去与娘说什么?”谢宝珠糊里糊涂,被惊地只以为自己在梦中,“说想要霜霜姐姐做我嫂嫂?”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精挑细选了,而委屈小双随便嫁给不知还有什么不足的人,是万万不能的。
比起其他种种方面的委屈,他能给予的委屈,已然是最轻微的。
谢宝珠很想什么也不思虑直接去,但,“哥哥,宴大人与宴夫人那样,娘她不会同意的啊!”
长者挑姻亲,先看亲家再看人,就像霜霜姐姐说的那样,她爹娘不可能同意宴家的女儿做儿媳的。
谢浔颔首:“我知道,你说起来先不要过分迫切,只当自己在开玩笑,像舍不得手帕交嫁与他人与你疏远一样。”
谢宝珠:“……”
谢宝珠瞅他:“霜霜姐姐知道吗?”
谢浔垂下眼,语调平静:“不要叫她知道,我会与她说。”
那好吧……
谢宝珠出门前调试了几遍表情,确定天衣无缝后才如常一样去见谢夫人。
“娘,你在做什么啊?”谢宝珠一进来,就看到谢夫人在看什么,好奇地问。
谢夫人也不避她:“你都快及笄了,娘还能做什么?虽说我与你爹打定主意要留你两年,但有些事早些定下来也好。”
谢宝珠愣了一下,下意识暗笑,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她装作害羞一样上前,扭捏了几句,在谢夫人想要拉她一起看的时候成功把册子丢到了一旁。
谢夫人无奈:“你啊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谢宝珠笑嘻嘻的:“我在娘这里就是小孩儿嘛。”
又插科打诨几句,谢宝珠才步入正题,大人一样怅叹:“若嫁了人,以后我还怎么找霜霜姐姐玩呀?事情就一大堆……”
说起宴家大姑娘,谢夫人至今不知道她女儿是怎么与那姑娘熟识起来的,但这么多年,她们也没有过摩擦,她宽慰她:“总也有机会的,宝珠不要伤心。”
谢宝珠还是叹,叹完了,眼睛忽然亮起来,兴冲冲跟谢夫人说:“霜霜姐姐也要嫁人的嘛!让她嫁给哥哥,我不就能天天见到她了?!”
这是怎么想的?未免也太跳脱,谢夫人也没当真,轻呵她:“说什么混话,女子嫁人是最重要的事,怎么能因为你想就把两个人撮合在一起?”
谢宝珠捧着脸:“那霜霜姐姐要是也愿意了呢?”
谢夫人看她这般殷切,戳破她的幻想:“好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娘不想操心你哥哥,就想操心你,快过来看看……”
*
京城众人对江妩这般热情邀约,委实不对劲。
马车驶去,宴姝才现身:“她倒是有本事,现在京城没人不‘喜欢’她。”
宴霜扯着袖子将她拉回去,到了院里才无奈地劝:“你也察觉到那些人热情地不正常,别生气了。”
宴姝冷眉冷目,轻哂:“我生什么气?大不了我不出去了,等她得偿所愿。”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可见是置气话。
宴霜哄她:“她也未必就那般炙手可热,人人都要来贴她,棠棠才是本事大,别人无所求。”
的确,那些人对江妩有所图谋,而对宴姝却没有,宴姝至今受到的欢迎,都是她自己得来的。
在江妩又一次赴约时,宴姝柔柔笑着挽上了她:“表姐要去哪儿?将棠棠也带上吧?”
谢宝珠看着青玉剥瓜子,不住往名声大噪的江姑娘那边看,偏着身子与宴霜交头接耳:“霜霜姐姐,江姐姐什么时候与宴姝关系那般好了?”
宴霜也无话,宴姝这是真的起了气,争高低就算了,她只怕她哪一日忍不住,暗地里做些动作。
“表姐这身衣裳真好看,是江枝锦做的吧?”宴姝语含艳羡,“今年还没见人穿过呢,是胡家姑娘送的吧?”
其他人看过来,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探究在里面,江妩笑着道:“表妹前些时日在家,自然不曾见过,这匹锦是前些时日我投壶赢来的,表妹若喜欢,我便赠予表妹。”
宴姝心里咬牙,笑得更加柔软:“这是表姐的战利品,我怎么能染指?表姐莫要说笑了。”
江妩回以纵容的笑,气得宴姝直把帕子搅皱,犹觉不够。
看起来是气氛和睦,谢宝珠也没有兴趣再看,她心里藏了事,对着当事人总是忍不住想说,但不能说。
哥哥不让说。
于是她眨着眼睛,分外纯洁:“霜霜姐姐,过两日你来我家玩吧!”
言外之意就是,谢浔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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