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苏褚在陈太后万般依依难舍、饱含深情的泪眼婆娑下出了天晓,带着数百亲军与胥玄、江月一同前往东南沿海地带。
这是苏褚自宫中救下胥玄以来两人的首次见面,那日后胥玄便被送往江宅休养,如今的状态,若不去说之前经历了什么,看着倒与刚入天晓时并不二致。
白日里他们都在赶路,晚上草草在驿站歇脚,一路气氛沉闷凝重,苏褚担心自己的关心会戳到胥玄的痛处,便也始终沉默不语。
正值立夏,车内闷热得像个蒸笼屉般,她将车窗的帘子卷起,残街破巷映入眼帘,看得出这里曾经繁华过,如今却杳无人迹,车队经过只留下踢踏的马蹄与紧促的脚步声配合着恼人的蝉鸣。
“这里是?”苏褚疑惑道。
“吴镇。”胥玄朝外撇了眼,淡漠地回答她。
倒是江月看到车外的景象后,眉骨间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传闻当初胥玄叛漓,整个胥家都受到了牵连,更别说提拔吴镇为胥州和筹建庙宇这些事了,两大家族的失势陨落给这座江南水乡带来了重创,从此吴镇一蹶不兴,多数居民与商户也都迁去了旧都,而按照苏褚他们的计划,那儿也成为了他们此行的中转站。
旧都,昔日皇城,规模宏大秉承磅礴,彩楼翠栏不失绮丽,人烟如织尽显妍华。
“吁——”马车一阵急停,苏褚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胥玄的怀里磕去,好在江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苏褚惊慌未定,加之江月钳制她的力气稍大了些,她面色涨红,双肩一缩,像条小鱼般呲溜地退到了原先的位置。
江月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随后向外问到:“何事?”
“公子,是南部肖家的人。”驭马的随从回道。
“肖家?他们来做什么?”苏褚听着有些莫名其妙,虽然她们此行天下皆知,但沿途富绅和官员都是私下悄摸地上贡财物、加塞关系,像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旧都主街上将苏褚的西北军拦下,实属是有些肆意妄为。
“肖氏嫡长女,肖萧,前邀苏将军至家中小歇。”领头的女子俯身拜见。
肖萧?那不是壁画故事中胥玄少年时的相亲对象?苏褚若有所思地望向胥玄,他反而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这可让苏褚犯了难,按理说他们初来乍到,有人接待自然是好,可肖萧这姑娘无论是苏褚过去所了解的,还是眼前挡在车前的,似乎都不是个善茬。
江月见苏褚犹豫不决,便解围道:“一路驿站条件有限,正好可以借此休整几日,肖家有东南海征战的经验,且在南部势力不容小觑,若能得到他们的助力,未尝不是件好事。”
苏褚应下,整支队伍由府丁引至一处宅院。
肖萧好奇地朝车内探头看了看,只见一男子率先掀开门帘走了下来:“萧宅,好阔绰的门面,只是为何不是肖氏的肖?”
“此地为小女的私宅,为了和祖宅区分开便取了闺名中的萧字,约占百亩,共六个院落,你们住的也宽敞方便些。”
“萧萧美人脱凡俗,是个好名字。”胥玄赞赏道。
肖萧先是一愣,然后打趣道:“还是你会说话,不像那些草木愚夫一天到晚的风萧萧、雨萧萧,弄得我像是那能哭倒城墙的人似的。”
苏褚由江月扶下马车,顿时被眼前金碧辉煌的宅门晃了眼,门墩是金制的,门槛是金制的,就连门板都用了大面积的金箔作装饰,她刚刚还寻思者什么样的门面能让胥玄用阔绰二字形容,这下可算是长见识了,肖家对这独女是真的宠爱,还未出阁便拥有自己的宅邸,这般构造,官家子弟都不敢如此张扬。
肖萧瞧见苏褚的面容,又向后张望了眼空荡的车厢,下意识嫉妒地嘟起嘴来,哪里什么女关公,蓬莱仙女还差不多,自己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抵不过人家一袭银朱纯色襦裙。
不过她也眼拙的很,苏褚穿的可不是什么普通襦裙,那是江月看她对那件损坏了的鳞纹丹罽裙爱不释手,特意寻人复刻的,怕朝中会有人拿鳞纹多作文章,便舍去了刺绣部分,但光调这颜色就花费了整整一周,虽相比原来那条裙子的红色深了些,也绝非是普通染坊做出来的银朱色,更别提外面那件如烟如雾般的素纱襌衣了。
趁底下人收拾箱包的工夫,他们被带到中堂暂歇。
肖萧见婢女将足金的茶盏递给苏褚时,苏褚险些没拿住的样子,稍显得意道:“我们肖家乃行伍世家,昌宗时期,大哥便时常随祖父出征,今日二哥又得圣上眷爱,得中宫相公之职,嗯,要知道自古中宫那可是... ...”她故作玄虚像是有所顾忌般提手挡了挡下唇,又看似几分歉意地朝苏褚微微笑了笑。
苏褚心想,她在炫耀个什么,就算自己无心后位,她倒不会真觉得漓朝能让一内官做主中宫吧,这般耀武扬威的架势显然是已经把肖家当成皇亲国戚了。
“是什么?”苏褚眨巴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一脸不知所以然地盯着肖萧,愣是没把旁边沉默寡言的江月逗得差点笑出声来。
“没... ...没什么,是小女说错话了。”肖萧躲闪着眼神,慌忙着道歉。
可肖萧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在她心里,也可能是多数世家人心里,苏褚不过是太后在水患中捡来的野丫头,十几岁镇守边疆如何,没有那前仆后继的军队,她一个人能守得住西北?要不是有预留的后位加持,她在进天晓的那一日便会被卸夺兵权。
“我看收拾的也差不多了,先去房间休息了。”苏褚觉得无趣,不想再周旋下去。
她将手里的茶具放置一边,刚准备起身却被肖萧打住:“请稍等。”
肖萧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天才继续道:“家中大哥前几年遵循圣命征战嗤平,登岛第二日便杳无音讯,家里来来回回派出不少人寻过,皆是无果而终。”
“你是想让我们帮忙找你哥哥?”苏褚单刀直入。
肖萧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我想同你们一起去嗤平。”
苏褚犹豫了,自己本身就是个累赘将军,好在胥玄和江月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加上此次带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兵,这才有把握去嗤平,要是再带个姑娘上路,那不是平添一份负担吗。
“素闻肖家姑娘剑术精湛,不知可否讨教一二。”胥玄说着就不知从哪抽出把剑来,毫不客气地向肖萧刺去。
别看肖萧衣着繁复,却丝毫没有束缚她敏捷的身姿,只稍稍一侧身,随手捏起身边的茶盏,顺着胥玄的剑身划过直抵剑柄,她得意一笑看向胥玄。
“这番身手,想必带上也不成问题?”胥玄转头问苏褚的意思。
“以前武术先生说双人舞剑更求精进,于是二哥学的时候我便跟着一起了,也算学了些皮毛。此前,要不是家中祖母拦着,我也是会去为国征战的!”肖萧看苏褚还未发话,仍然极力争取着。
“那就一起吧。”苏褚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集齐财力、势力、武艺于一身的搭档本就不可多得,自己还有什么可挑的,只是好像相比之下自己更显得更加没用了些... ...
不日,队伍又壮大起来,声势浩荡地出现在了位于漓朝东南沿海突出板块的岐伯村。岐伯村南与嗤平隔海相望,两岸最短距离仅隔数千米,天气大好时,在岸口便可依稀看到对面岛屿的地貌,传闻天师岐伯归寂于此,便以其为名。
因常年备战,岸口船影如森,其中不少受肖家调配,眼前这艘船长二十余丈,阔约四丈,船侧和船底都用了数重木板加固,船体在众多船只中算不上庞大,甚至乍一看去更像江边游船,却是肖家人身经百战后挑选出的最具抗沉、快速、稳定等要素的最优解。
“又去那吃人的地方啊。”村民显然对这帮贸然来访的队伍见怪不怪了。
“岛上怪物吃得还真好嘞,一波一波的去送人头,你看领头那还有俩女娃娃,不比那大老爷们啃起来香。”岸口一光膀汉子五马张飞地边炫着西瓜边说着。
“你当心点,这话叫官家听了去,又要被抓去打。”另一人好意提醒他。
“噢哟,上次打我那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怕什么,他们又回不来的咯。”那人丝毫无所顾及,扯着嗓门继续道。
“他们说的吃人怪物是什么?”苏褚好奇地问。
“说是岛上有许多人脸蛇身的兽人,漓军登岛从未有归便是被这些怪物吃掉了。”肖萧解释道。
“人面兽?难道是狨?”苏褚疑惑着。
“你见过?”胥玄有些讶异地问她。
苏褚心想,手机里视频刷到过也算得上见过吧:“嗯,其实就是比较罕见的猴子,耳边有一簇白色长发,脸部没有绒毛,远看起来像人罢了,不过怎么会吃人呢,明明是食水果昆虫的。”
肖萧眉头下沉,嘴角微微下拉形成一个既困惑又不太相信的弧度,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质疑的目光。不吃人,那这些年派去的军队都凭空消失了不成?她本想任着性子反驳,但这几日从路上的相处中也悟出来了,就算她言语中有时候占了苏褚的上风,苏褚身边的两个护花使者也会处处为苏褚找补回来,眼下正是去嗤平的关键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打探哥哥的下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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