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么名字?
当时听见有人喊她,叫嘘。
她叫嘘。
已经追不上她的脚步,看不见她的马车影子。他用水壶跟别人换粮食,兴奋地一路走到京城。
京城很大,城门比太南还大,高高的像是顶天立地,撑着天空。难怪听见的声音都说京城好。真的好。
他尝试进去,被拦住了。他身上有东西,不能和别的乞丐一起乞讨。
他拿出布包中的一片碎布,求守门的人放他进去。
守门的人说这是金线,拿走整个布包,放了他进去。
衣服是金线。她的衣服都是金子做的。她是金子。
顺利进城了。
他扯下扇子吊坠缠着的金线,用这根金线在客栈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梳了头发、吃了顿粥饭。他要学习官话,要干干净净地去找她。
京城很大,太大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地方。他挨个询问大街两旁所有的大宅院,有没有叫嘘的姑娘。没有,都没有。
他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官话听懂一点,京城却先被攻破了。
城门爆炸,战马冲进来,挥刀的士兵扫荡每一条街。扫荡过后的街道鲜血成河。他躲避喷射的血液,害怕地寻找她。
他趁乱偷东西维持生计,只偷吃的,不敢偷贵的。他看见摧毁一切的马群在人的骑控下冲进一座宏大的城门。他知道那是皇宫,是皇城。
他不知道皇帝住的地方出现战斗的兵马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很不好。原本多吃点东西就能变得强壮,他就能找到一份工,就能在京城落下脚来。而现在,京城都乱了,家家难保自己,怎可能需要招工。他又得去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吃。
下大雨,这一天还没过去,天空很黑,他捡到了几个包子和半张面饼蹲在街角吃,噎着了喝雨水。
又一匹战马跑入京城,这是单枪匹马的一人,冒雨跑得很快很着急。他和街边其他人一样尽量往后靠,避免被撞到。
他牢牢看着漆黑的马和马上穿着铠甲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瞧见打仗的士兵。长长的街道由着士兵横冲直撞,那士兵比他大不了多少,脸上竟也有种家园被毁灭的不甘神情,往前冲的势头像是不顾一切想要挽回些什么。
挽回些什么呢?不要母亲离开吗?他吃完包子,抱团躺在遮蔽雨水的屋檐下睡觉。睡醒后天光大亮,雨水没了,京城被毁坏的这一天终于过去。
他继续找她,一边找一边努力让自己活着。实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先饿一天,饿一天还找不到吃的,他就打开扇子,刮下一丁点金粉,用打湿的树叶沾着,拿这片金叶子去换吃的。
幸好,扇子两面都用金粉画了花朵。
他每日许下一愿:明天能捡到干净些的食物。
过了不知多久,他不对日子计数,曾被战马冲进去的皇宫突然放出话来,说新帝登基,重整民生。
他不懂什么意思,但周围的人都说好。他只知道,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他刚刚来到这里不久,皇帝换了一个。这话,是这一个皇帝说的。
金粉被他越用越快,偶尔吃到新做的、干净的、热腾腾的饭食,他逐渐难以忍受捡来的东西,半个扇子被他刮干净了。冬天来临,他为了买衣裳,开始刮另一面金粉。
今年冬天没有施粥的老爷。他想,可以用一点金粉换一份工做。有了份零工,他就不是乞丐了。
整个春天,他想办法找工做,总有人不相信他手中的金粉是金子。他拿去当铺也只能换来两顿饭的铜板。
他失去信心,却在春季还未结束时终于再次见到她。
路过一家大宅院,她短暂地出来了,目送一辆马车。她身旁的女人是他在太南见过应当是她母亲的人。
他向路人打听这家大宅院是什么人,路人说是丞相府,是皇帝身边的大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几乎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家。
终于意识到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茫然地站在街上。很快被惊喜淹没,他替她感到开心。这么厉害的家,她一辈子不会过上他这样的日子。
他不去捡东西了,整日蹲在她家门口的街角,盼望偶尔再看她一眼。时日长了,她家里出出入入的人居然会给他扔钱两。
他惊喜万分,更加蹲在街角不走了。他可以多吃干净东西了,她家里都是好人。
然而没再遇见她。过了不知多久,忽然出现一群士兵将她的家包围了。他被驱赶出整条街外,这条街的百姓都被赶走了。
他冲不进去,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夜深的时候,她家上方的天空出现明亮的红光,那是火焰。
她家着火了。
巨大的火焰照亮这一夜的天空,他大叫一声,喊救火,往前冲,被士兵拦下。
他在包围圈外围寻找机会,居然在隐入黑夜的屋顶上看见一个同样在寻找机会的黑影人。
他躲起来观察,那人似乎也想冲进包围圈不被抓到。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他心一横,再次大喊着往里冲。士兵立即围了过来。他不顾阻拦他的手和刀器,只凶狠地往里冲。
他的动静太大,吸引了附近全部的士兵,包围圈出现一个缺口。那个黑影快速地溜进去,往她家的方向跑。
他冷静下来,不冲了。他被士兵打了一巴掌,他捂着脸退开。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他围绕士兵的圈子走来走去,等待那个黑影一样的人出来。
后半夜,火光依然强烈,汹涌的热气向外覆盖好几条街。没有百姓,那群士兵忍着高温坚持把守。他终于在冲天的火光中再次看见黑影从屋檐上飞过。
他找准黑影落入的院子,绕到院子后面没有守卫的地方爬了进去。
黑影不在了,却在柴火堆中见到正在睡觉的她。
那个黑影果然在救人。但为什么把她藏在这里。他扒开柴火想把她拖出来,却在这时有人从天而降。
他吓了一跳,不动了。
从屋顶跳下来的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用手中的大衣服包住她抱起来。
这个人他见过。是那天在街头吃包子时从街上飞奔而过的士兵,那士兵脸上的神情他记得很清楚。这就是刚才抱她出来的黑影。
这个人想带她走,说认识她,说让他不要把今天见到她的事情说出去。他定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他抱不起来她。这个男人的官话他听得懂一部分。
男人拽了一下衣服,递了个东西给他。是条带子,上面有黑得很透亮的石头,他接了。男人要走了,他抓住包着她的衣服一角,问这个男人会不会欺负她。
男人似乎没听太懂,片刻才点了头。
男人跳上屋顶走了。
他快速地爬出院子,又跑出去吸引守卫的士兵,让男人可以带着她顺利逃脱。
这是第二次。他被抓起来了。他被士兵抓走,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关了几天。
他的东西都被没收,他把黑石头含在嘴里,他的扇子被看守他的人刮去了所有的金粉,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扇子。
出来后,他回到她的家。
她的家外已经没了守卫,家门大开,他随意走了进去。
这就是富人住的砖瓦房。而且精砖,刷了漆的精砖。
虽然满是焦黑,但还能大致看出轮廓,还结实,清理一下能住一堆流浪汉和乞丐。不像他故乡的茅草屋,烧了之后风吹一夜,什么都没了。
她以后还能回来看看。这就是好的。因为不像他。
他四处打听,问了很多人,问到那天发生的事。他想知道那天晚上救走她的人是谁。
一场大火令她家破人亡。她的父亲是上一个皇帝的,这一个皇帝不喜欢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也不被喜欢。
那个年纪比他大的男人救了她。那个男人原来不是士兵,是个将军。还是个王爷,叫应和王。
他找到应和王的住处,成为王府外面常驻的一个乞丐。
他很想和她说说话,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遭遇这些事情,他以为颠沛流离只存在与他这种人的人生之中。
王府外一蹲蹲了大半年。
王府里都是好人,总是给他吃的,给他衣裳穿,甚至会将食物放在一个干干净净的盒子里递给他,这是从未有过的。
他快习惯成为王府的乞丐。战乱平息后,做官的人清点京城的人口,他竟然得到京城的户籍。吃得好了,他可以拿到一份零工了。
所有事情都随着这一个皇帝的到来而慢慢变好,直到一个清早,他发现她从王府逃了出去。
难道那个将军对她不好?他拔腿跟上。
她一路跑到城门口,出了城,她疯狂往前跑,仿佛对前方的目标坚定不移。他牢牢跟着她。
跑了半天,身后有出征的军队追上,她急忙躲去草丛里藏起来。
他看见军队的最前方,高大的黑马上,坐着的就是救了她的将军。
他学着她,一样躲起来。
庞大的军队走过,空气里的铁器味残留了很久。
她继续往前走,这次放慢了速度,似乎她有意与军队错开。
走了一天,她饿了,向路过的行人讨要食物。
她做这样的事情很自然,可她不是他这样的人。
在她再一次向别人讨要食物,他将偷来的面饼递给了她。
她接了,咬了一口,说谢谢哥哥。
哥哥?
他看着她,她在说完谢谢后眼泛泪水,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
她的目的地是太南,她说那是她的家乡。
原来她想回去。他想陪同,她拒绝了。她只收下了面饼,拒绝了他。恐怕是他的脸还不足以消灭她的害怕。
他偷偷地跟在她身后。跟着她回到她在太南的家中。
这座城变得很烂,完全不是他刚刚来到时的样子,那时这座城很漂亮,因她而漂亮。
她回到家了。他没有家,他改变成为她家附近的乞丐。
她家中好像还有一人。除了她外,还有一个活人,和一个似乎受了很重伤的人。他常常看见她将一盆一盆的血水泼出来。
恐怕是因为那个受伤的人导致她很需要钱,她做了各种东西给那个活着的人拿去卖,可是没用。
他下定决心,他要找份工干,赚钱给她。
他将那颗黑石头扔在她家门口,亲眼看着她捡了,放心地去找工干。
他找到长泽河边为货船卸货的活,充满热情地开始干。
结果没有工钱。
工钱是两顿饭。
他想少吃一顿饭,换几枚铜板。管事的不搭理他。
饭是大锅饭,每人一份,一个巴掌大的碗,他甚至分不出任何一点多的东西给她。
他不干了,管事的找人把他打了回来。
每日卸货将近六个时辰,累到四肢散架,头脑发昏,散工结束后什么也不愿意想。他半夜拖着身体去她家门口,想看看她。她很少出门,不知在躲什么。
他很难见到她。
搬运可以锻炼身体,他很快发现自己力气大了,只要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一份工!
干到来年春季,他的身体比过去更抗饿了,但是没有更健康,但是力气更大了,但是因为常常吃不饱力气使不上来。
开春后第一批货船的货物卸完,管事的破例发了工钱。一人五钱,每个零工都有。他兴奋得要死,晚上散工后捧着钱飞奔去找她。
然而她家里却空了。大门是开着的。
他推门闯进去。门里最近的一座屋子,里面只躺着一个断了腿的人,快死了。
她不在。她家里应该还有一个人,也不在。
他坐在门外等了一夜,她没有回来。
他不再做工,跑了。
他在城内漫无目的地找她,找不到。他又开始翻不要的东西吃,他身上只有五枚铜板。直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他被人卖了。
他被卖回京城。
他被卖去青楼,他被交到一个鸨母手中。
鸨母发现他是男的,同样大怒,却没有扇他巴掌,而是甩鞭子,叫他换上女人的衣服。
他被推到台前,被一个老爷搂去,去了厢房。
老爷摸他的腿,往上摸。他一脚踢翻男人往外跑,被鸨母的人捉了回去。
鸨母按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让他依了老爷。
老爷冷漠地看着他。
他不是女子,他拉尿的东西不一样。这是母亲反复告诉过他的。不管别人怎么摸他的脸和身体,他可以脱下裤子展示给别人看,他拉尿的东西就是和女子不一样。
他脱了。
当着那个想摸他腿的男人的面。
男人冷冷一笑,并不介意。
他扒着裤子,夺来桌案上的一壶水往鸨母脸上泼去。鸨母大叫一声,五颜六色的脸往下滑。周围各种女子围过来,他仗着力气全部推开,不顾一切往外逃。
男!!
他是男人!
他想吼出来给全世间的人听见,看透他的外表,听见他的真实性别,为什么这群人都那么愚蠢!他们甚至连性别都无法分辨!
这些人全都不如她。
只有她知道。
递来城墙根下的那壶水,她说,哥哥,你要好好活下去。
昨晚突然情绪上来,想到金絮动不动被他莫名其妙地担心,她居然没发过火?
奇了怪了
晋江那个cp问卷还挺难,尤其是5、6题,一下子真不知道咋选,这事情那么复杂
前两天写了6600字,这个月开了个好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5章 童扇(二)
点击弹出菜单